是夜。
北方,尤其是昭国已经昭国附近的四月份,不比楚国那四季如春的地方,风一刮起来,依旧是如寒冬一般刺骨的冷。
腾国处于昭国的东南方向,四月接近五月的此时已经开始回暖,所以前来北上的腾国士兵大多数不太适应。
腾国富有草场,骑兵天下闻明,甚至可以和昭国的骑兵相提并论。
但由于士兵的不适应寒冷,衣甲穿得比往常更厚实。
骑兵的重量加重,马儿的行动能力就稍微下降了一些。
当然这些微小的差异或许不太能引起将领们的重视。
话说回来,岳渡带着的五万精锐,多数是步卒,也有少数的骑兵。
毕竟,轻骑兵兵种虽然行动敏捷,但是依然不适合在笙离谷这样荆棘丛生的地方作战。
这也是君凌选择在这里会面的用意。
君凌和闻人诩都带着陷阵军专属的兽面甲,整个面部,只有眼睛和鼻孔处能被别人看见。
无端地给人感觉到一股肃杀之气。
马蹄踩在土地上发出不大的声响,疾风看着像是无聊地打了一个哈欠,君凌坐在它的身上拉着缰绳。
身后的闻人诩沉默地跟着,拿着的长矛在阳光下散发着微光。
路旁的草地显得干黄,风压过,全部低了一个脑袋。
小流流转地轻响,横在上面的石桥边,停着一只麻雀,看到了行来的人,跳了两下,歪着脑袋,随后一惊,扑腾着翅膀向着远处飞去。
远处,岳渡和方阙踏马而来。
君凌首先抱了抱拳,语气中笑意盈盈。
“端彦,别来无恙!”
岳渡眯了眯眼,看着把面部遮了个严严实实的两人,眼神有些发冷。
但很快,恢复了平静。
“别来无恙!”在马上行了个礼,岳渡的笑容里尽是真诚。
此时她褪下了那一身战甲,换上的,却是岳先最喜爱穿的青衫文士服,头戴白巾,正是世家贵女为显示低调却儒雅的打扮。
双方不谋而合地都只带了一个心腹来赴约——只是在暗处有多少兵马,则是未知。
“端彦上回和我说,若我在君的帮助下,战胜两场,且将腾军逼至浔城龟缩,我就要应君一个请求。”
轻轻顺着疾风的毛,疾风舒服地眯了眯眼。
“不知,端彦考量得如何了?若在凌能力以内,凌在所不辞。”
岳渡勾起嘴角,语气玩味。
“宸逸以为,我求的是什么,猜猜看?”
月色清凉如水,两人的说话声被空旷的环境放得有些大。
“我既然自诩为端彦知己,或许猜得到。”
君凌的语气笃定。
此刻,两人都在拖延时间。
“我若要猜,怕是岳渡的命吧?若我猜对了,你尽管放心。”
君凌朗声一笑。
“一年。只要一年时间,我让曾文才将她的头奉上。”
能挑拨一个是一个,至于能不能挑拨成功,就看她的运气了。
方阙害怕自己那个脾气暴躁的主公突然暴起,连忙装作嗓子痒,用力咳嗽了两声。
试图让岳渡清醒一些。
岳渡不蠢,自然不会因为这两句话就暴露了身份。
面色如旧。
“非也非也。她的命,我自己取来,方才有成就感。这等小事怎么能麻烦宸逸?”
“宸逸从大昭而来,一路奔波,先不仅未有所表示,还让君为先办事,当真是惭愧。”
“不如先与君叙叙旧,如何?”
君凌挑了挑眉头。
“固所愿耳,敢不从命。”
闻人诩看着这两人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相互拖延时间的戏码,有些无奈。
岳渡有一句没一句地和君凌聊着,越听越觉得这声音有些熟悉。
但也没有多在意。
“天下若无战事,百姓各有所养,凌私以为,能实现这般宏愿的,唯有你我二人。”
“还愿端彦登位后,少动兵戈,我大昭愿与大腾永结秦晋之好,互不相犯。”
君凌依旧是那一副冠冕堂皇的说辞。
“哈哈。我也正有此意。”僵硬的笑容继续维持着,岳渡用眼神示意了一下方阙。
方阙几乎是微不可见地摇摇头。
君凌选的地方不适合埋伏弓箭手,这也是她带了大部分步卒的原因。
这些步卒要是一起前来,必然会让对面的君凌有所察觉,于是方阙在出发前提议,让五万人马分批赶来,分而化之。
只要活捉君凌,并以此作为筹码,就可以让昭国这个横插一脚的无赖割让城池赔偿。
到时候,自己战功赫赫,便是在朝堂上也有了与岳先相较量的实力。
终于这样过了一个时辰。
远山淹没在夜色里,半笼在云雾中看不清样子。
瑟瑟的冷风吹得草卷压折,万里无际,月淡云疏,朗朗的星点倒是在幕下罗布。
荒原之中只有一座雄关立在山河之间,就像是一只匍匐在原野之上对的巨兽。
盘踞在那将那长河山峦横成两段。
君凌听见远处昭国的黑旗被风扯得猎猎作响。
“方才君问,凌来此的目的。”
君凌半合起眼,远眺天际,张开口,缓缓地说道。
“驱虎逐狼!”
明明只露出一丝缝隙,岳渡却从中感受了几乎化为实质的冷意。
她终于冷笑了一声。
“方才君问我想要什么,我也一并回答了。”
“要你的命!”
“端浦,本王的命,可是不好取呢。”
听见这个称谓,岳渡眼中闪过了一丝诧异。
君凌满意地将手按在剑柄上,缓缓抽出。
“你有埋伏,本王就没有了?”
“拖了这么长时间,可是为了几万兵马从城中来这个埋伏本王,又不叫本王发现?”
岳渡握着佩刀刀柄的手力道渐渐加大。
“端浦的五万精锐,现在都在这里了?”
方阙首先明白了过来,大喊。
“不好!”
“主公,浔城——这是调虎离山之计!”
岳渡如何不懂?
她只是在权衡,留,还是撤。
浔城易守难攻,要攻下,至少需要大半主力兵力,那么,留在这里埋伏的人士兵,要么战力不足,要么,人数很少。
如果自己在这里开战,生擒了君凌,以此为要挟……
“战!”岳渡狠狠一咬牙,“将士们,给我杀——”
“主公,不可!”方阙抬手止住正欲进攻的士兵,“主公,那是宇国城池,不是昭国!宇军,岂会因为昭国主帅放弃!”
“主公,如果在这里战斗,又中了奸计了——”
岳渡如梦初醒。
她看看对面好整以暇的君凌,“你,使得好计!”
“撤,撤军回援浔城——”
君凌含着笑看着一众人马从山谷从扬尘而去,等所有人的身影消失,这才长舒了一口气
“伯进,回吧。”
闻人诩擦了擦脸上留下来的汗,再看看此刻同样心有余悸的主公,颤了颤唇,却没有发出丝毫动静。
两人的身后,根本就没有伏兵!
所有的士兵,除了守大本营的士兵,全部投入了疯狂的攻城战!
从此处到浔城,走得再快也要至少三刻钟,何况这五万人,刚才已经经历了长途跋涉,回去的脚程定然大大减弱。
只是要在一个时辰内拿下浔城,定然是要用血肉堆砌而成了。
但损失最大的,还是宇国。
她大昭出了计谋,她作为主帅以身犯险,若是宇国再让昭国全力攻城,那作为人质在上阳的宇文滨的日子,可就不好过了。
“人心难测,”君凌指了指谷内以东的一块悬崖峭壁,“这就是我敢只带你一人前来的理由。”
闻人诩顺着君凌指向的地带望去,恍然大悟。
那一处地方,在常人看来连攀援都十分不易,但对于内力深厚的两人来说,完全可以借此逃脱。
她就说,主公怎么会不给自己留一条退路。
“但是,主公,若是如此这般,您大夏后人身份一事,岂不是暴露了?”
君凌取下了陷阵军的兽面甲。
“大夏后人啊,兴兵伐六国,可是名正言顺。”
那样,她就站在了道德的制高点。
所以,岳渡不敢。
从此战开始。
她要,驱虎逐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