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停了,白茫茫的天空此时出现了些许阳光,无泽盯着那个暖阳,只觉得像冰箱里的灯,一点热度都没有,缩了缩脖子,将裘氅裹得更紧了。
阿海被无泽踹了一脚不知去了哪里,正想着他有没有吃饭时,这货就从侧边跑了过来,厚厚的嘴唇上还带着油渍,无泽看了一眼觉得应该是鸡屁股那块的油。
“嘿嘿殿下,某方才去看看兄弟们了,不曾想那些崽子不让走,所以就在那边吃了点。”阿海抹了抹嘴角的油,笑容格外灿烂,只不过他一笑就见牙不见眼,这副憨态看着老实诚恳,无泽十分担心他以后能否找到婆娘。
灿烂的笑容相比天空冷冰冰的暖阳实质的多,听完无泽也就点点头,努了努嘴示意该走了。“跟兄弟们说一声,半刻后进都。”
“弟兄们都知道了,方才某过来的时候就已经通知了,此时怕是在候着了。”跟随世子的脚步阿海边走边道,末了又道:“那两个朋友依然没有离去的意思,蹲在庄上的路口,某见他二人冻得可怜肚子也叫个不停,便送了些吃食给他们。”
阿海是个心善的,脾性也是那种不记仇的,尽管那个叫宋达礼的男人在前几日将他揍得鼻青脸肿,可见到他蹲在一处雪包上颤抖不已,饿的脸都青了,当时就心软了下来,又折回拿了些吃的给他们,一点记恨的意思都没有。
二人自然惊愕一番,随后点头致谢,倒没有说出那般发自内府的豪言壮语,也没有感激涕零的表现,只是微微点头以作感谢,似乎即使是饿死,他们也有着必须保持的风骨。
知道世子因竹青姑娘一事迁怒那两个朋友,怕自己送去的吃食会让世子不高兴,阿海说完后就做好了挨骂的准备。无泽看了他一眼没好气的道:“在你心里本世子是如此不堪么?送就送了,本世子又不能将东西抢回来,何须这副姿态。”
阿海嘿嘿一笑,知道那日是世子气急了,所以才暴怒不已,其实内心中并没有真正的将那两人记恨在心里,之所以摆出挨骂的准备,就是希望世子能够将此事释怀,当然,若真的是世子的敌人,那他阿海也绝不手软。
二人边走边说,到了马车前果然看见一众府卫站立的笔直,就等世子上车启程。
与苟笑打了声招呼,便钻进了马车,担心入城时会受到百姓的怒火,这次让陈中太师徒一并上了车。至于芳泽要清除积雪一事,被无泽严厉的拒否决了,并教育了他一番,诸是小小年纪不可将某些事情看的太重,容易心里扭曲,但要记得恩情,也并非一定要感恩戴德,更不能以极端的方式报答之类的话。
芳泽明白的道理太少,不太确定世子具体的意思,但他听出可以报答的意思,也就点头记下,在心里默默揣摩。
苟笑骑着黑色大马,领着一众属下在前面开路,积雪被马儿踏平了不少,身后的马车碾在上面除了让马儿些许吃力,倒也不算难行,也就不用再让府卫们清除了。
无泽坐在马车里,看着手中的骨灰盒,这里面装着他的妻子和孩子,他打算把他们埋在世子府那片竹林中。
随着马车的晃动,困意袭来疏懒的靠在厚厚的毛垫上睡了过去,再次醒来时则是被一阵阵不曾绝耳的谩骂声吵醒的!伴随着的还有车身的砰砰声,像是被什么物什砸击下产生的声音。与此同时还有府卫一行人的惨嚎,以及无力的反骂。
掀起布幔的一角,透过缝隙无泽向外看去,只见一群不知什么人正指着他乘坐的马车破口大骂,还不忘从雪地里抓起一把雪在手中捏了捏朝马车扔来。
无泽翻了个白眼,这丫的是在打雪仗么?就算本世子坚守边境换来大古安定功不可没,可也不至于如此热烈的欢迎吧?
他心里无耻的意淫着,当然知道这些人不是在欢迎,而是在唾骂,亏得衣衫褴褛手无寸物,否则砸向马车的就不是雪球了。听着阿海他们的惨嚎,无泽在心里好生同情了他们一番,暗道只能牺牲你们了。
芳泽也是小脸皱着向外看去,不料被一个硬邦邦的雪球砸中了脑袋,当下哎呦一声,一屁股蹲坐了下去,不停的揉着脑袋,嘴里还发出吁吁声。
这一切,早在无泽意料之中,当听完苟笑父女说完整件事后他就能想象到如今的画面,虽然心里早有准备,可还是被眼前的一幕震得有些发懵。只见高大的城墙外密密麻麻站满了人,各个灰头土脸发如枯草,有的甚至衣不蔽体,也有的躺在雪中,模样可怜但也惹人气愤。
可怜,自是他们无从安家,在这冰天雪地里不是被饿死就是冻死。虽是在城外已经打起了临时居住的屋棚,以及冒着烟不停动作的粥棚,可狼多肉少终是无法全全顾及,于是便形成了有的难民吃饱喝足,有的只差那么一口热粥便可存活的画面。
气愤的是,这些吃饱了的灾民此时一个个手舞足蹈,狰狞着丑陋的面容对着马车这边发出污言秽语,饶是无泽灵魂深处是二十一世纪的人,可听到这些辱骂的言语还是差点当场发作,想下车发泄一番!这也太气人了。
好在陈中太及时将枯瘦的手按在了无泽的肩上,这才让他回过神来。即使这样,他双目之中仍然透露着凶光,心里其实十分的委屈。
如今的这般场景,并不是他造成的,某种意义上他只不过是权柄的牺牲品。相鹤帝借助雪灾,将默魏河决堤,让城池受到波及,难民无数,再让人散播谣言,使战王名誉扫地,如此中伤,即使战王再有什么心思也无法拢聚民心军心,自然以绝后患,但是在世子离开南城之时发作,这其中的意味便不得而知了。
这些无泽自然不知晓,轨迹中也没有这个剧情,他只知,相鹤帝为了安抚诸臣,以及大古百姓,从而用他来作为保证,倘若战王再如此昏庸,便用其儿作为要挟。
平南既是大古,而大古却不是平南,世人都知道为了达到某种平衡,平南不得不称臣,但却能感觉到两境之间存在着星星火药味,仿佛随时都会炸裂开来。
作为帝王,国泰民安后自是顾虑甚多,平南是匹野狼,虽说不惧,但獠牙锋利被其咬上一口也绝非等闲伤势,可作为大古曾经的手足,相鹤帝又不能不顾忌史书的书写,只能想其他的法子来压制,甚至中伤,所以就借天时之力,安战王生性凉薄的帽子。
不能说相鹤帝有违人道,身为帝王不顾忌百姓危存,但放远了看,自然能从中发现,相比战事,这种做法固然残忍但却能少死很多人。
帝王自有帝王术,无论对事对人都有自身的考量,只不过或大义或自私罢了,醒悟过来的战王就觉得,自私大于大义,其中权柄大于天下!
无泽虽然不知其中发生了什么,但也能感觉到其他的意味,虽还不算透彻但依然发现冰山一角了,逐渐冷静下来,几息之间便将此事前前后后想了一遍,同样闻到了权谋气息,但也从中体会到了某种淡淡的关怀!
见势头越来越大,苟笑只好调转马头,来到车外对着无泽道:“殿下无需在意这些,您为大古效力世人皆知,此事只不过暂时苗头盛旺,待百官拟定章程安定了这些难民,今日的一切世人,定会惭愧在心,也会想起殿下为大古昌盛付出的艰辛。”
语气缓慢,像是关心世子心情,又似在意世子会为此不振,从而郁郁寡欢,日子久了心里也就病了,如都内诸多不得志的官宦子弟郁郁而终,憋屈莫名的死去,还落下个自甘堕落的名声。
都内谚语。既是死,何不留下意义,莫不是想做糊涂鬼?
这句谚语在都内时常被人提及,或是调侃,或拿来比事,寓意鼓励的意思居多,大底出现在失意或无心再活的人身边,也有妇人用来激励自己孩子,以此激励上进之意。至于如何流传开来,据说是蒋女郎上漾河钓鱼时,见那鱼儿上钩却不摆动,认命般仍她摆布,奇怪之余脱口说了这么一句,便被人记了下来,由此传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