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哀跟着流聆来到操场一隅。
“北哀,其实……语文课代表你是想当的吧?”流聆开口。
北哀一怔,沉默无言。
女孩转过脸,直视着北哀,他没说话,她便不说话。
北哀把目光移开,她的目光就紧跟着他的目光,无论把目光投于何处,眼前的女孩都会把目光对准他的目光。
放弃躲避的北哀任由流聆深深地注目着自己,心中慌乱,却又疑惑。
过了许久,流聆才收回她投在北哀身上的目光。
她说:“我讨厌你……”
北哀诧异又疑惑,他和她素无交集,更别提什么恩怨了,她为什么要把自己喊到一旁,说她讨厌自己?
或许,自己给人怯懦卑微的形象惹她留意,让她厌恶了吧,北哀想。
这也正常,这世界那么大,总有人是你讨厌的人,把自己换成其他人,从其他人的角度观看着这般怯懦无救的自己,也一定会生心厌恶的吧……
“你知道我为什么主动对老师提起我要当语文课代表吗?是因为我无法忍受站在台上领读的你,明明享受着老师给予的鼓励,明明想要回报老师给予的鼓励的目光,却又溃败于自己怯懦不堪的心,选择辜负把你鼓励的老师……”流聆用指甲扣着墙壁上的石灰,眼眶上是不易察觉的红,“为什么不诚实地面对自己,偏要演那辜负自己,也辜负别人的戏?”
她垂下头,一脚踢飞了一颗小石子儿,“胆小鬼什么的最令人讨厌了……”
珞未冲过来,喊道:“什么胆小鬼,什么演戏,流聆,你别仗着你是女生,就可以随便欺负人了?!”
北哀往后退。
流聆看向北哀,“躲吧,躲在所有人的背后,躲在所有人都心知肚明的谎言里,继续自欺欺人地演着戏吧。”
她抛出冷冷的目光,然后离开。
珞未问:“她在说啥啊,我咋一句都听不懂呐,北哀,你什么时候招惹上她了?”
北哀摇头,说自己没有招惹她,然后又说:“我也不懂她在说什么……”
真的不知道她在说什么吗?
北哀是骗人的。
他其实晓得流聆在说什么……
流聆说得没错,自己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胆小鬼,虚伪的胆小鬼。
班主任喊他去讲台上领读,瞧见班主任那鼓励的眼神,北哀心中其实是充满欣喜的,只是,心中的欣喜最终还是溃于怯懦的内心。
他想继续站在讲台上领读,想再一次收获班主任投来的鼓励眼神……
可是,他觉得普通话不好,不够外向,胆子也不够大的自己配不上老师给他提供的舞台,他也害怕不堪此任的自己会遭受同学的耻笑,害怕同学们会投来不服气的,挑衅的,鄙视的目光……
因为畏惧着未知的挑战,也因为病入膏肓的自卑,他放弃了一切的开始!
只是,他没想到,他以为在自己的世界里孤独演出的漫长放弃,会被素无交集的流聆看破,并被她无情拆穿。
从小到大,看穿自己怯懦卑微的演出的人,好像只有镜童和花盎……
为什么流聆轻而易举就把认真隐藏的思绪看穿,还给予真心的厌恶?
整整一个下午,北哀的脑子里都是乱糟糟的一片,他总会不自觉地微微后头,去看后桌的流聆,偶尔瞥见的她的脸颊,是认认真真听课的模样。
仿佛她从未对北哀讲过任何话,即便讲了,她也不会放在心上。
北哀想,或许,她找他,只是单纯地表达自己的看法吧。
单纯地表达,厌恶。
放学后,北哀想回到宿舍,却被纹杰喊住了。纹杰问他要不要去学校外面的安家小卖部吃东西,北哀摇头。
纹杰看出他心情不好,蹦蹦跳跳地来到北哀身旁,拉着他离开,“走吧,今天这顿我请你,瞧你愁眉苦脸的苦瓜样儿。”
安家小卖部就在中学门口,老板是个四五十岁的人,她家卖的东西,和其他小卖部卖的东西差不多,都是一些零食啊,学习用品之类的,中午或者下午,去她家吃东西的人基本上都是去她家煮泡面吃的!
没错,煮泡面吃。
安老板家提供一个火炉,以及一些锅碗筷子,学生们总喜欢在她家煮泡面吃,大家总感觉,用火慢慢煮出来的泡面,好像比泡的好吃得多,安家小卖部正对面,就是学校的大门,跨进大门,是一段斜斜的,显得微微“陡峭”的水泥路过道。
这样的陡峭过道,是由这里的地势决定的,学校之外的地势偏高,学校里头处于平坦的,略低的位置。
从外面来到学校,便是由高到低的,如此,便造就了学校门口这一段陡陡的水泥路过道。
平常没有什么感觉,可是只要一到冬天,这条陡道就成了许多人的烦恼。
由于是水泥路过道,冬天只要一结冰了,路面便会滑得老火,甫一摔倒,就站不起来了,直到滑到陡道底下平坦的地方,才会停下来。
学校每个星期的星期一都会举行升旗仪式,把旗升到旗杆顶点之后不久,学校的领导人就开始讲话了……
台下的学生们很少有人竖起耳朵仔细聆听老师讲话,就算是那些学习好的,也很少认真地聆听老师讲话。
偏偏成绩不好的北哀总会一脸认真地盯着台上的老师,旁人都说:“北哀,你大可不必这么认真,老师讲的那些事儿,你仔细听了,隔段时间就会忘记,没什么作用的。”
北哀微微笑,说自己就喜欢听台上的老师讲话,既然有资格当老师,说出的话,定然不会全都是废话。
他一本正经的模样,让人不觉得他是在说谎,然而事实恰恰相反,他就是在说谎,看似在抬头注目着老师,实际上他只是在举目发呆而已。
为什么要说谎呢,其实北哀自己也不是太清楚,可能,他不想让同学们知道他看似认真的模样是一场伪装,抑或是,他不想让旁人瞅见自己真实模样的任何一面,他想把真实的自己深深隐藏起来,只留一个虚假的外壳,与这个世界上的人接触。
举行升旗仪式的地方可以看到学校门口的那条陡道。
一次,正逢升旗,北哀家的侄儿子珞兆姗姗来迟。
他戴着一个圆形的毛线帽子,似乎是因为来迟了,他比较心急……
恰恰正是冬日严寒之时,陡陡的过道被冻得滑溜溜的,珞兆从旁边走,一不小心,便四脚朝天地摔倒在地,顺着陡陡的过道一直往下滑,滑到了举行仪式不远的地方!
他那顶圆溜溜的毛线帽子像个毛线球似的滚落下来,滚到站在操场上的学生的眼前……
那名学生捡起帽子,哈哈大笑。
其他学生也被感染了似的,狂笑不休,台上的老师大喊“安静”,大笑的学生们可不管他,笑够了再说。
一般,升旗的流程是升完旗,学生上台做旗下讲话,然后值周老师汇报上周学校的情况。接着,学校的领导轮番上场讲话……
如果没啥事,值周老师讲完话之后,领导们随便讲几句,就可以解散了。
可是,如果上周的情况甚是糟糕,或者是学校近期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台上的学校领导就会讲个没完!
底下的同学们要么像一朵朵遭受摧残的花儿,两眼无神,垂头丧气的。
要么就扭过身去窃窃私语,或者做各种各样以为老师不知道,其实被老师看得一清二楚的小动作……
台上的老师实在看不下去了,便用手敲敲话筒,提醒大家认真听讲。
如果台下的某些调皮鬼们不听劝,台上的老师就会直接点名讲话最大声的班级,让这个班级的老师管着点。
只要被点名了,那这个班级回到教室,又少不了班主任的一顿骂了!
所以,这一招还是挺管用的。
操场上每个班站的位置都是区分好的,乡中学有上下两个操场,上面那个操场靠教学楼近,下面这个操场离学校的大公共厕所比较近。
两个操场都不算大,操场的两端各置有一个篮球板。
刚开学那段时间,北哀总听见台上的老师在讲“两操”……
由于这所学校只有两个操场,傻傻的北哀还以为“两操”指的是两个操场,还以为老师说的管好“两操”,是保持好两个操场的卫生……后来,他才晓得,“两操”,其实是“眼保健操”和“广播体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