升旗仪式之时,全校的学生都站在第一操场上,学生些站得密集了,第一操场自然容纳得下这么多人。
可做操就不一样了!
大家都要保持一定的距离,挤成一堆还怎么做广播体操?
所以,做操之时,第一操场容纳不了这么多学生,加上第二操场,还是没法容纳这么多学生,只好再添上教学楼前的空地、紧挨着食堂的超市,以及各处可以利用的地方……
一到做操时间,各班学生纷纷涌出教室,来到第一,第二操场,来到教学楼前的空地,来到紧挨食堂的小超市前等各种空位之处站定,准备做操。
放眼望去,不只是第一操场和第二操场站满了人,靠近升旗台的稍微宽敞一点的地方,也都站满了做操的学生。
北哀他们班做广播体操的位置在第一操场。升旗台往上,靠近教学楼的宽敞过道里站的班级是九年级四班。
九年级四班的人群之中,北哀的目光落在一个不曾认识的陌生人身上。
那人身形单薄,剪着利落干脆的头发,穿着一件白衬衫,一条淡蓝色牛仔裤,做操的样子流利帅气。
明明做广播体操做得很好看,可他却不好好做操,总是趁着身旁的人不注意,偷偷踹身旁的人几脚,悄悄扯身旁人的耳朵,或者戳戳人家的脊背,惹得他身旁的人凑过身去报复他,这一幕恰好被老师发现,调皮的两个人都被老师喊到一旁“教育”了。
这般行事乖张的人,在北哀眼中,却是他心生羡慕的,想要成为的人。
他眼中的那个调皮乖张的人,做广播体操流利好看,却敷衍了事,还不如和同学玩闹来得愉快……而他认认真真,全心全意地做着广播体操,做出的动作却像一支笨拙的舞蹈,僵硬,迟钝,或者惹人发笑……
他没有那颗旁若无人的肆无忌惮的乖张之心,也没有那份勇气。
所以,他永远都是一个乖巧的乖乖学生,听老师的话,顺同学的意,日复一日演出的乖乖学生的形象像是一个标签,烙印在他身上,他无法摘下,只好把贴在身上的标签当做剧本,认真地演好所有人眼中不出预料的,理所当然的戏。
可是,退出众目之下的舞台,北哀其实无比讨厌他所扮演的角色,讨厌贴在他身上的标签,他想撕下标签,去做那肆意妄为的坏学生,而不是一个缩手缩脚的,总依赖旁人的目光和评价过活的乖学生。
他用憧憬的目光,看着肆意调皮的孩子,而他永远无法变成那样的人,因为他无药可救的怯懦之心,连撕去贴在他身上嗯标签的勇气都没有,用伤害自己的方式,去扮演别人眼中的模样。
总想成为一个坏孩子的人,怎么可能是一个好学生呢?是啊,北哀从来都算不上一个好学生吧,论成绩,他一般般,论才华,除了作文写得好一点之外,他别无特长。
而他视作优点的写作,却从来没有给过他任何荣耀,他参加过许多作文比赛,却从未得过任何奖项,而那些素日里夸赞他文笔好的,已得过好多次奖……
他也算不上一个坏学生,小老鼠饿了就会冒险出去找吃的……而他,即便自己真的需要某样东西,他也总是犹豫不定,然后畏首畏尾地缓慢出手,最终失去机会!像条没有骨气的狗。人们总是说胆小如鼠,而他,好像从来都是一个比胆小的老鼠还要胆小的人,一个“鼠下怯者”!
他是处在好学生和坏学生中间的默默无闻者,是一种近乎透明的存在,一种总被老师或者学生忽视的存在。
他总在羡慕那些坏孩子,这羡慕之情,算是七情六欲之中的一种,每个人都拥有这种情绪,每个人都得学会在羡慕别人的同时,寻找理由,把自己接受,努力成为羡慕之中的人,而在他这里,羡慕之情好像就只是单纯的羡慕而已,并没有实际的意义。
犹记得读六年级的时候,北哀一个人在佳林小学玩耍,纹杰领着一群人来到操场,一群人嬉笑打闹分成队伍打篮球。
调皮的纹杰蹦蹦跳跳地来到一个脸颊微微泛红,似红苹果儿似的女孩身旁,与她比身高。被嘲笑矮的女孩轻皱眉头,与纹杰嬉闹不停,惹来其他同学发出阵阵笑音,站在一旁沉默不言的北哀把这一切装在眼底,心里不明缘由地生出羡慕之意。
不知是羡慕纹杰调皮任性的姿态,还是羡慕他可以与女孩儿嬉笑打闹,或是两者皆有,同时,年幼的他也在暗暗憧憬未来中的自己可以活得和纹杰一样,至少,要活得不像此刻的自己。
人说,缺少什么东西,便总会渴求什么东西,作为一个练胆小的老鼠还胆小的“鼠下怯者”,他总渴求自己可以勇敢一点,再勇敢一点,悲哀的是,在找寻勇敢的路上,他一直重复丢失了勇敢的戏码。
刚刚来到中学不久的某日,他和小伙伴们在球场上打篮球,一个脾气暴躁的高年级学生也在场中,笨拙的他只顾着飞来飞去的篮球,没留意到脚下,往后退的时候,不小心踩到了那高年级学生的鞋子,干净的白鞋子被他留下清晰的痕迹,那人目光冰冷地看着他,对上冰冷的目光的他,只能手足无措地看着那人,心中弥漫着恐惧。
两人对视的几秒钟,在北哀这里,漫长且煎熬,终于,那人失去了耐心,冰冷的目光添了锋利的神色,他厉声道:“你他妈没长眼睛是不是,踩到别人了!”
在沉默对视的几秒钟里,北哀若是说了一句“抱歉”,兴许就不会惹来高年级学生的暴怒之言了,可是心生恐惧的北哀像一只被吓傻了的老鼠,脑子空白,这样迟钝的反应是他的常态,而因为这份迟钝惹来的恶果也不少了,可他就是改不了,像病入骨髓的病,无药可救,无人可救。
往后退了退,垂眸无言,身旁的小伙伴好像也被吓到了,一言不发,毕竟大家都是初来乍到的新生,发怒的家伙一看就不是好惹的,与之硬碰恐怕只会讨来苦吃。
那人厌烦地看了一眼北哀,像在看一个讨人厌的小丑一般,拍了几下球,离开了。见那人离开以后,北哀也离开了球场,有小伙伴跑到他身旁:“你去哪儿?”
北哀不知道说些什么,顿了顿,忽然冒出了一句:“我去找我姐。”
小伙伴们纷纷笑出声来,“找你姐姐干吗?你想找她帮你收拾刚才那个人?”
心知姐姐也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乖巧女生的北哀倍感羞愧。
他低着头走开,原来自己竟软弱到了这个地步,当身旁无所依靠之时,竟想依赖本应该是自己把她守护的姐姐……
把拳头紧握,北哀露出自嘲的笑,心里从此又多了一个供自己鄙视的角色——比胆小的老鼠还要胆小的“鼠下怯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