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要新鲜,品相优,变质的鱼一律不许上市。每到冬天,当地渔民从冰眼里捕到的鱼多半是杂鱼小虾,符合彩头鱼标准的很少见。所以,到了冬季,这鱼塘汇十天八天出一个彩头鱼,定会拍出个好价钱。
母亲提前两个月,让人在鱼塘汇贴了宣传告示,承诺腊月二十三这天定有数万斤大鱼和彩头鱼上市。这消息很快传开了,在当时平安县这个地界,人们对水产养殖较为陌生,从没有出现过大规模的养殖集体。所以,至今为止,人们从未听说过,一下子有数万斤鲜鱼上市。
人们听到这个消息,从四面八方纷纷赶到了鱼塘汇。想买到头排鱼,图个“连年有余,大吉大利”。
鱼塘汇这边,到了小年这天,到底有多少人来买鱼,母亲也不好推断。她让小六子一大早天不亮骑着自行车去了鱼塘汇,看看那边的情况,根据人数多少,决定运过去多少鱼。
母亲粗算了一下,这一网下去至少要打五万斤鱼。鱼塘汇销售不了,剩下的圈在网箱里,不急于出手。实在卖不掉,把鱼再放回塘里,来年开春再卖。
腊月二十二这天,“能白呼”让人提前在小码头凿开了一个大概三十米长,五米宽的大冰眼。这头一网鱼,要在小码头收网。因为小码头这片水域深度适宜,又朝阳,历年来每到冬季,是大鱼栖身的地方。这头一网若是能捕到数万斤鱼,就算是开门大吉,一顺百顺。
下网前要先上柱香,要拜水神爷,也要求菩萨保佑,图个平安顺畅。这是当地老祖宗留下的习俗,这冬季捕鱼更要图个“吉”字。全村人聚在小码头,数十只火把照亮了小码头。人们跪在香案前,拜了水神爷,又祈求菩萨保佑,而后,随着“能白呼”的一声令下:“下网!”众人纷纷行动起来。
由大队操办,早已在小码头旁盖起了三间土坯房,并盘了两个大火炕。这房子一直是小六子等五个后生在这儿吃住。他们觉得母亲这个人太好了,对他们的爱护胜过自己的亲生父母,他们发誓永远不背叛母亲,帮母亲把鱼塘看护好。
小六子是他们的头头,去鱼塘汇前一再嘱咐这几个兄弟:母亲岁数大了,腿脚不利索了,决不能让她下冰,就在屋里等着出网。初次捕鱼,母亲作为带头人,哪能不出去看看?可二光头心急火燎的说:“‘能白呼’都说了,让您在屋里呆着,就等着瞧好吧,您非要出去。俗话说‘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你让人家咋想?”
母亲一想也是,便回了屋,再也没出去。
李继祖跟着瞎指挥,被“能白呼”给轰了回来。他一进屋便气呼呼的对母亲说:“这个‘能白呼’,脾气真操蛋,连我这个村书记都敢呲儿,出鱼罢了,不出鱼看我咋收拾他!”
母亲笑了笑,说:“他敢呲儿你,说明他有十足的把握,你就把心放肚子里吧!没事多想想,把咱这鱼卖出去才是正事。我想了想,鱼塘汇那边充其量也就卖出几万斤。我们计划年前要打出三十万斤鱼,没什么可说的,我们要想过好这个年,就得鼓足勇气奔前冲,把这三十万斤鱼全卖出去!”
李继祖说:“无非走街串巷,到处吆喝,那得卖到驴年马月。”
母亲说:“你就不能想点儿别的办法?”
李继祖气愤的说:“供销社倒想收咱们的鱼,每斤才给一毛钱。Tnd,分明是在拿咱们一把,你说咱还能有啥好办法?”
母亲想了一小会儿,说:“咱们县是出了名的富县,二十八个公社,包括几个镇子,就数咱村穷,穷的连个媳妇都娶不上!政府也清楚这个情况,你就不能在这方面想想办法?让政府来帮咱们把鱼卖出去。”
李继祖说:“公社书记每年都要给咱村申请救济粮,他早就烦了,再让他帮咱卖鱼,恐怕找了也白找。”
母亲说:“干脆,咱直接去找县高官。我就不信,他还敢把咱轰出去。就这么定了!等打完这网鱼,咱俩带上两条像样的鱼,让他看看,咱这鱼值不值他来帮咱。”
李继祖瞪圆了眼,干张着嘴,半天才说:“不,不。这,这可使不得。”
母亲就知道李继祖不敢越过公社,直接找县里,便一针见血的说:“全县唯一的一顶穷帽子,被咱村带上了。俗话说,穷则思变。你是公社指认的第三个村书记,干了整整四年,还是落个穷字,这个村子仍然没变。你也不傻,你觉得过了这个年,你这个位子还能坐稳吗?”
李继祖这才恍然大悟:因为上个村支书也是干了四年,认头被公社给撤了。于是,他问道:“你是说,咱们年前,要是把鱼卖出去,有了成绩,我这个支书还能干下去?”
母亲说:“那当然,因为上级政府并不清楚。咱这万亩水塘会有这么高的产量,所以,在没有对你宣布撤职以前,你必须大张旗鼓的干出成绩。有了成绩,村民手里有了钱,政府有什么理由撤你的职?”
李继祖一下子被说服了,便答应直接去找县高官。听说这个县高官是个新上任不久的外地人,大概有五十岁。参加过解放战争和抗美援朝。此人文化有限,但工作一丝不苟,敢想敢干,很有号召力。
母亲据此和李继祖合计了一套完整的说辞,去了就得把事办成。
两个人说了有一个多小时,屋外的众人忽然伴随鱼儿的“噼噼啪啪”的跳跃声沸腾起来:“好啊,真是好兆头!”
母亲和李继祖急忙出了屋。只见小码头岸边,这个三十米长的大冰眼,仿佛开了锅。平均五六斤重的大鱼狂跳不止,有的跳到冰上岸上,四面见了白。有好些人忙活着把鱼归了堆儿。村北的老王头儿眼里含着泪,鼻涕往下流着,他把一条九斤重的大鱼紧紧的搂在怀里,张着大嘴,不停的哈哈哈笑着。
“能白呼”站在中间,一边指挥左右并进收网,一边喊道:“有啥好奇怪的,没见过鱼咋滴?赶紧过来收网。”
李继祖也喊了起来:“都给我上来收网,听见没有?”
这些人听到喊声,赶紧过来收网。
母亲不慌不忙,走到“能白呼”跟前儿,问道:“你估一下,这网能打多少鱼?”
“能白呼”说:“至少得打十万斤。鱼都在小码头这儿扎着堆儿,说不定,二三十万斤都有可能。”
母亲看了看两边的众人用力拉着网的上下纲绳,问道:“纲绳不会断吧?”
“能白呼”说:“你放心吧,我都查过了。”
这网大概有十米高,上下纲绳有一把粗,网眼儿均为三指宽。所有的网绳都用猪血和桐油染过,不朽不烂,延年耐用。用排网捕鱼,也需技巧,上下纲绳要同时并进,大网成兜形,等上下网纲全部收上来,就形成了一个椭圆形的大网箱,再用手抄网将鱼捞出。
“能白呼”,指挥得当,费尽了口舌,整个大冰眼,老早就见了鱼。谁也估不透这一网会捕到多少鱼,大家都往高了估。有人喊着:得三十万斤,其说不一。
母亲看着众人响彻云霄般的欢呼,喝彩声,心里阵阵发暖。一个最简单而朴实的大道理,那就是:团结就是力量。群众的力量不可忽视。
接下来的一幕惊心动魄:就在大网的纲绳将要收上岸时,冰眼右侧三分之一处,大网突然断开了,整个冰眼都成了鱼粥。这网突然断开,就像是偌大的皮球开了一道口子,众人顿时惊呆了,眼瞅着就要前功尽弃。母亲一看不好,赶紧冲左侧收网的人群喊:“别拉了,快松开。”
说时迟那时快,二光头等四个后生,已经奋不顾身跳进了冰冷刺骨的水里,拉住了上下纲绳。随后,又有几个人一拥而下,他们学着二光头的样子,站在网片断开的地方,两手拉着纲绳或网片,喊着让岸上的众人用力往上拉。站在水里的后生们,水都要没过他们的嘴巴,他们强忍着寒冷,任凭炸了窝的鱼,朝着他们的脸乱冲乱撞。
母亲看在眼里,疼在心里,跟着众人用力往上拉。只几分钟的功夫,网纲上了岸,总算堵住了鱼的逃跑路线,可漏网的鱼,明显过半。
“能白呼”一直心急火燎的拍着大腿喊着:“这事蹊跷,蹊跷啊!闹tnd鬼了是咋滴?”当他发现上下纲绳明显是像被人用刀割过的痕迹,他跳起脚,骂起了八辈儿祖宗,嘴角都骂出了唾沫星子。
这个时候,天已大亮,母亲觉得应先把这事放一放,正事要紧。于是,她冲“能白呼”喊道:“别骂了,马上组织人把网箱支好,准备装车。”
李继祖走到母亲面前问道:“不等小六子回话了?”
“不等了,马上装车。五辆马车全装满,卖不了,我来想办法。”
李继祖冲众人挥手喊道:“马上装车,趁早不趁晚,快,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