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网鬼使神差般的断了纲绳,众人脸上都挂满了疑惑不解,生怕招惹了水神爷,谁都无语的忙碌着,捞鱼装车。众人开始有些惶恐不安,突然有条百十斤重的大鲤鱼从网箱底部挣扎着窜出水面,翻了个大跟斗,像是水里响了个炸弹,水柱满处飞扬,动静极大。众人惊呼着纷纷散开。有两个人抬着一筐鱼,见状,他们把筐一扔,连蹬带爬,边跑边喊:“妈呀,水鬼,水鬼。”
母亲见状喊道:“都给我回来,一条大鱼就把你们吓破了胆,以后还能干什么,真不怕丢人!”
李继祖挽起袖子:“tmd,真给我丢脸,把抄子给我。”李继祖接过一把大抄子,壮着胆子,抄子瞄准鱼头一用力,这条大鱼只是甩了一个尾巴,便入了网兜儿。几个小伙子一拥而上,将鱼抬上岸边。
母亲说:“看了吗?这就是好兆头!彩头鱼有了,咱这鱼不愁卖。我看了,这一网至少得十万斤,咱指定能过个好年!都过来,快点儿装车。都给我听着:谁再敢提半个‘鬼’字,今年的分红免了。”
众人从兴奋到恐慌,又到无可奈何。母亲心里明白,这些人并不认为大网断开是人为事件,把这一切都归于水神爷所赐。但母亲坚信,众人当中必定存在内鬼,此人不纠,往后不知还会出现什么恶果。于是,她进了屋,看见十一个奋勇跳进水里的后生,都一丝不挂的光着身子,在被窝里打斗起来。他们看见母亲进了屋,立即停止了打斗。
母亲给他们掖了掖被子,问:“都没事儿吧?”
“没事,这算啥。可我们纳闷,咱这没外人,都是本村人,咋会出这种事儿?”抢先开口的这个后生,是李继祖的亲侄子,外号叫“二驴子”。
他的声音微微发颤,表情上有一种掩饰不住的不自然。
母亲没回答,只是和他对视了一下。
二驴子错了错眼珠儿,又补了一句:“说不定真有水鬼,我……我可有点怕了。”
“你都敢装鬼吓唬人,你还怕鬼?”有个后生给了他一句。
二驴子突然用手指捅向对方的痒痒肉:“谁说我装鬼了?谁说的……谁说的?”
这个后生边往后躲,边笑着说:“好,好,算我装鬼,行了吧!”
二驴子往母亲这边扫了一眼,暂时休战。
母亲沉默了一会儿,说:“你们这次做了一件大好事,等鱼卖了钱,我要给你们发红包。好了,你们都好好歇歇吧,等衣服干透了再穿上。”
屋外点着一堆火,有几个老人负责为他们烤衣服。有个老人拿着一串儿,有指甲刀、折叠小刀等小零碎儿组的钥匙环和一个旧钱包,包里有两枚五分钱硬币,还有两张一毛钱的票子,进了屋,把东西往炕上一扔,说:“二驴子,这是你的吧?臭小子,人不大,还趁钱包那,接着!”
二驴子从空中只接住了钥匙串儿,钱包被同伴抢接了过去,从空中抛来抛去,几个后生又无拘无束的开始耍逗起来。
母亲抿嘴笑了笑,走出了房间。
人多好干活儿,功夫不长,五辆马车全都装满了鱼。由大队会计负责管账收钱,治保主任王德起全面负责,加上车把式共十一人上了马车,
等马车离开了小码头,母亲对众人说:“大家都听着,刚才发生的事,就当什么也没发生过。我要用我的人格向大家保证,以后绝不会再发生这种事。为什么我会这么说,就因为我善解人意,也没有任何见不得人的事能逃过我的眼睛。我希望大家给他一次悔过的机会,别让他太难堪,就当给我个面子吧。”
李继祖坚决的说:“不行,这个人必须揪出来,这个黑锅不能让大家来背!”
众人愤然而起,顿时骂声一片:“不把此人揪出来誓不罢休。”
看意思所有人都已醒悟:原本与鬼神无关,确实有人在搞鬼。
“能白呼”愤怒的走到母亲面前说:“tnd,这哪是人干的事,简直连畜生都不如!大小姐,你跟这种人讲仁慈,那才是坏了你的好名声。”
众人的呐喊已到了不可逆转的态势,非揪出此人不可。
母亲绷着脸大喊了一声:“都给我住嘴,杀人啦还是放火了?看看你们,就好像出了多大事。我放他一马,自然有我的道理,我不想看到有第二个孟三姐。你们谁敢说孟三姐悬梁自尽罪有应得,死有余辜?你们说不出口,本来就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不是吗?”
这个人称孟三姐的人正是二驴子的母亲,也是李继祖一奶同胞的弟媳妇。六一年,孟三姐因家中断粮,偷了生产队的粮食,被当时的治保主任“能白呼”逮了个正着,将孟三姐带到了大队部,又批评又教育。消息传遍了整个村子,不久,孟三姐因无脸见人,便悬梁自尽。这件事纯属孟三姐一时想不开,跟大队部没多大关系,因此这件事就不了了之。孟三姐的死和“能白呼”,当然有不可否认的因果关系。
“能白呼”听完母亲的这番话,顿时没了表情,无话可说。众人唉声叹气,都没了言语,场面一片肃静。
李继祖似乎如梦惊醒,把手一挥:“好了,好了,这件事,到此为止吧,以后谁也别再提了。啊……今天是小年儿,也别扫了大家的兴,我做主了,每户分一条鱼,都回去熬鱼吧,有事再找你们。各小队队长留下。”
母亲说:“一条鱼不够,再加一条吧。”
村民过小年,从未吃过这么大的鲜鱼。可大多数人领到鱼就去了镇上把鱼卖了几块钱,买回几斤猪肉或其他年过货儿。
“大能耐”确实是个做生意的料儿。他分到的两条鱼大概有十斤左右,总共卖了五块五毛钱。比其他所有人多卖了两块,并且卖的比谁都快。
大概过了一个小时,“大能耐”骑着自行车,车的后座上挂着两个大驮筐,来到小码头。
这时,有几个来买鱼的外村婆娘,正在跟“能白呼”讨价还价。“能白呼”定了个死价:鲢鳙每斤三毛,草鱼四毛,鲤鱼四毛五。
母亲站在一边,一直没说话,都由“能白呼”张罗着。
有个婆娘说:“卖东西哪有一口价的,你这人卖东西太死性了,不买了,咱们走。”
“能白呼”说:“这日子口,能吃上活蹦乱跳的大鱼,难得有这种好事,还嫌贵!走就走吧,一会儿说不定还要涨价。”
“大能耐”把车一支,说:“给我称一百斤白鲢,五十斤草鱼,我不还价!”
“能白呼”愣了一下,说:“别闹,你真买呀?”
“废话,快点儿给我称!”“大能耐”说着从兜里掏出五十块钱。
在这个村子里,立马能拿出五十块钱的人还真不多。“大能耐”做买卖从不张扬,挣了钱也说没挣钱。母亲没让他跟着去鱼塘会,就是想给他这个机会,看看他到底是不是做生意的料儿。果不其然,他从早上到头午,共卖了五百多斤鱼,他只跟母亲透露共赚了五十二块钱,母亲惊叹不已。于是,就让他留下来,在小码头一起吃顿午饭。
母亲给大伙炖了一锅鱼,有人买了几瓶白酒。这酒菜刚上桌,外头不知是谁喊了一嗓子:“哎,你想干啥?把抄子放下!”
“能白呼”警惕的先出了屋,和喊话人一同朝着那个陌生人走了过去。
只见这个身穿军大衣的中年男子,冲他们问道:“这鱼,都是你们养的?我看不大像啊。”说着,他已经从网箱里抄起了一条大草鱼。
“能白呼”看他仪表堂堂,略带官相儿,便客气的说:“您看咋不像呀?”
此人正是县高官孔德江。
母亲经过一番权衡,便背着所有人给县高官写了一封信。让治保主任王德起顺路将这封信亲手交给孔德江。信中一开头写了关于小王村那几句穷的不能再穷的顺口溜,后边写道:“耳闻孔书记是个好官,人不错,托您的福,今年小年吉祥,首次冬捕获鱼万担,有望脱贫。现已备好午饭,斗胆书信一封,望孔书记亲临村西小码头,庆贺来年有余……。”
此时,孔书记看了看冰面上大小不一的冰眼,虽不懂养鱼的门道,但也能看出这些鱼确实是刚刚捕获的。于是,他面带笑容的说:“嗯,好啊。咱只要不做投机倒把的事,就不怕有人说咱大搞资本主义。”
母亲也没有十足的把握孔书记真的会来。随后她跟着李继祖,还有几个小队长也都出了屋。谁都没见过这位新上任才一年的孔书记,只见不远处停着一辆吉普车。
母亲说:“快过去看看,是不是县高官来了?”
“啊……。”李继祖惊愣了一下,赶紧冲着孔书记迎了过去。
“能白呼”万分激动的当了一次中间介绍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