填报志愿的教室坐满了学生和家长。
在这里我们可以看到两种极端的状态——几近半数的学生低头不语脸色暗沉，而剩下的则是面露喜色甚至是兴奋地呼朋引伴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一部分家长被问到了孩子考得怎么样之后只能强颜欢笑地应付一句：“啊，这孩子高考没发挥好，呵呵……”
而一些孩子考得特别好的家长们则是一边看自己的孩子选志愿一边小声地嘿嘿呵呵呵地傻笑个不停。唐妈对面坐着的那一家一看就是孩子高考文化课考得很好的，那位母亲高频地用“我家孩子真有出息”的欢喜眼神看她的女儿。
唐灵雨低着头——很明显她高考没有考好。没有任何理由，就是因为没尽全力所以没有考好的那种。“幸运又一次与我绝缘了……”她这样想着。周围的欢愉与她无关，而那些脸色暗沉得厉害的也不太能与她产生多少共鸣。毕竟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但她依然感觉自己坐在那里不上不下的，很突兀。她无力到连一点打个地洞的想法和力气都没有，尽管她很羞愧难当。
四五个月前，各类艺术特长生校考完毕后，每个人都有一个星期左右的休息时间。唐灵雨不想在短暂的假期之后回自己的高中冲刺最后三个月的文化课，更不想去自己学艺术的培训学校冲刺文化课。在确定了母亲会为自己寻找一个补课机构的培训班之后，她安心地歇了几天，直到要去培训班学习的前一天才开始调整状态。
她记得自己明明在坐车去培训班的那天听着鼓舞人心的热血纯音乐Highscore，明明自己已经下定了决心一定会拿一个漂亮的高考成绩，再去自己最想去的南方城市上大学。可为什么会有这样一个如此差劲的结局呢？不管她被分到的那个班里的同学有多坏，不管那些坏学生们怎么聚众抱团欺负老师们——因此把课堂纪律扰乱到少数想听课的同学都没法听课，不管她是不是因为害怕而没有选择去发声……这些都与她作为一个独立的个体几乎没有任何关系的外部干扰，最后也都成了她失败的诱因。她一开始还搞不懂那些坏学生为什么要毁掉自己的同时还毁掉别人。但，其实花半秒钟就可以看透。她可以清晰地意识到自己本来还尚有一丝温暖的心现在已经因为见识过的种种而凉透了。
唐妈也很不高兴。从她知道了女儿的高考成绩，到告诉了女儿高考成绩的期间，她就已经在家里和在自己的女儿面前把她的不高兴表现得淋漓尽致了。唐灵雨还记得当初母亲告诉她她的高考成绩时的语气是多么的冷酷。“妈妈一定很失望，她一定失望透了。”当时唐灵雨这样想。但唐妈除了短暂的冷漠之后便只剩下了高频率交替的焦虑和淡然——虽然她嘴上不说。而唐爸则是一边暴跳如雷地责备唐灵雨一边在走着或者是躺着的时候不停叹气。
志愿稀里糊涂地选完了。听老师们和校长说本省采取的政策是只看艺术生们填报的第一志愿。在网上填报并提交了志愿之后，剩下的就只有漫长的等待。
神经紧绷是唐灵雨漫长暑假生活的主旋律。并不是因为担心自己不被录取——关于高考的一切她早就已经麻木了。她紧张焦虑主要是因为她的父亲。唐爸只要在家的话就时刻都会对着唐灵雨进行精神施压并禁止她做一切有关娱乐的事情，因为他认为自己的女儿太懒惰太给他丢人了，要时刻被他监视着才行。因此唐灵雨每天都盼着自己的父亲有饭局或是忙于工作回不了家，这样的话她就可以看自己想看的电影了。
她已经18岁了，却像一个囚徒一样。她爱光，可她看到的世界却是灰色的。物理上的光明不能使她的心真正明媚起来，她需要的是精神上的光明和支柱。光靠母亲一个人是不够的。她每天偷偷地读书思考看电影，也勇敢的在父母吵架或者是父亲斥责贬低她的时候反抗唐爸几句，即使这反抗的力量过于弱小，几乎没什么作用。她心里非常清楚她爸爸造就的这样一种原生家庭很不利于她的心理健康和成长。但是她明白如果自己一直不反抗的话早晚有一天会被逼成傻子。“你屁本事没有，屁毛病一堆！”“你看别人都在努力奋斗，就你不努力奋斗！”……等等这样的话几乎每天都充斥在她的耳朵里，她感觉如果自己不做点什么的话，迟早会被这些话洗脑。
终于有一天，在唐爸喋喋不休的辱骂之下，唐灵雨愤怒地冲回自己房间“砰——！”地一声关上了门，还上了锁。唐爸过了5分钟之后过去敲门，以“想要好好谈谈”为借口想要继续说教自己的女儿。但唐灵雨并没有开门。
此时家里的氛围已经凝固灰暗到了极点。唐妈见情况不对，立刻跑去旁边的单元楼寻求一位大学历史系教授的帮助。那位教授是个非常好的人，他的妻子也很和善。之前唐妈和他们一起参加过小区的活动，双方都感觉聊得很投机。
等唐妈和教授夫妇火急火燎地赶回家时，唐灵雨已经在被撞坏门的唐爸暴打了。教授夫妇和唐妈赶紧上前制止了发了疯的唐爸，并且众人一起去客厅里对唐爸进行了一番深刻的批斗。坐下来听高级知识分子讲话的唐爸也终于恢复了点理智，没有再对唐灵雨进行刁难。之前众人上去拉他的时候，他停下暴打的动作时嘴里还不忘嚷嚷一句：“今天不把这个门修好你就别给我睡觉！”
那天是昏暗的一天，哪怕后来当唐灵雨已经足够强大了，想起来那天时也还是会在沮丧与愤怒中沉思。
接下来的日子里唐灵雨终于好过了点。为了减少她与唐爸的接触，唐妈把隔壁那套有酒展的房子里的其中一间没有堆酒箱子的卧室收拾了出来让唐灵雨住。这样除了吃饭以外，唐灵雨相当于是自己住着一套房子，平时几乎不受任何人干扰。但是，那层楼目前就住着他们一户人家，而且又正值夏天，家家户户都很热。所以一到下午的时候两套房子的房门就都要打开让穿堂风吹进屋里。这个时候唐灵雨就又会不自觉地紧张焦虑起来。
她还记得报完学校之后校长对每位家长说：“你们最好还是领孩子们去每一个中意的大学里去看一看，有点对比就会更好选择。”可唐灵雨想报的学校太远了，其他的选择也太过遥远，于是她只能暂时依据百度上的图片和学生口碑来假想和推测自己想报的大学的真实环境。在网上报完志愿的那一天起，唐灵雨每天早上起床之后都会拉开窗帘呆呆地望着外面放空一阵子。与其说是放空，倒不如说是已然麻木了的迷茫和呆滞。唐灵雨住的那个小区全都是很高的高层，她从家里的21层往窗外眺望时，也只能看到小区里其他的居民楼、灰蒙蒙显得憋涨的天空，以及远处被空气中的尘埃和压抑天色削弱了的钢铁森林的边边角角……城市里那零零星星的绿化在这持续了好几天的既闷热又干燥的阴天里也都显得无精打采，一点儿都没有给人带来生机、眼前一亮的意思。21楼的窗外，目光所及之处都是和唐灵雨自己脑海中的未来一样无根无底的虚空，充满着浓郁却又抽象的不确定性和不安感。这种不安几乎把她吞噬、这种由迷茫产生的灰暗色调染遍了她的生活，把她压得喘不上气。
读书、看知乎、刷电影、睡觉、打扫房间……浑浑噩噩。唐灵雨每天把自己憋在自己的房间里，除了坐着就是躺着。她也会在发呆的时候想念自己的发小阿畅。自从她搬家了之后她就很少和阿畅相聚了。再加上阿畅今年刚好高三，种种原因导致她们已经很久都没有联系了。北方没有那么多阴天雨水，短暂的灰暗天色之后太阳终于出来了。晴天晴朗得彻底，这才使唐灵雨的避世生活终于有了一抹亮色。未来依然不可期，但无论走到哪里，或许都会有“希望”这样一种会发光的东西存在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