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总是会以各种各样的方式怀旧。因此唐灵雨免不了地为自己安排了一场故地重游。
抽了某一天的一小块儿下午的时间,唐灵雨回了趟高中。没有看望老师也没有怀着轻松愉悦亦或是学艺归来炫耀成绩的心情。她回母校是为了见一个人。
这是一个周末,校园里来往的人丁稀少。唐灵雨习惯性地在赴约的时候提前几分钟或半个小时到达指定地点,这次是半小时,因为她还想走一会儿散散心,并为自己打气。她既紧张又有点儿麻木,不知不觉间就走到了那个她曾经经常发呆的花坛边。历史总是相似的,她坐了下来,又开始回想自己的家庭矛盾、心理疾病以及各种心结。她难过又惆怅,但没有人了解她的心事。她接下来要做一件很危险又难以启齿的事,赴约的确切时间就快到了。
唐灵雨坐立不安,不知道该继续坐着还是该站起来慢慢赶往学校文体活动中心——那是她即将赴约的地方。但是她很紧张,导致她肚子都疼了,腿也有点儿酸麻,就这样左右挪动脚步、上上下下地站坐了几回之后,离约定时间便只剩下了两分钟。她这才开始真正动起来,从小跑到飞奔地冲向文体活动中心。学校的文体活动中心是一栋不算太高的教学楼,但它的造型奇特、富有设计感,像两架叠起来的具有优美流畅曲线的飞碟,上面那层还比下面那层大。它位于校园中心,所以算得上是学校里的标志性建筑。远远地,她看到了一个颀长的身影。她浑身的血液不自觉地往头上涌,脑子里却一片空白,跑步的姿势也渐渐僵硬起来。她像木偶一样机械地跑着,跑向她心心念念的那个被她幻想地很完美的人。
可是章绮的态度却表现得很冷漠。他疏远又疑惑地问唐灵雨想要干什么,而唐灵雨却再也忍不住的百感交集地哭了起来。她不停地哽咽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而这期间她也慢慢明显地感受出了对面章绮的不耐烦。章绮皱着眉头说:“你到底怎么了?你找我来是想对我说什么啊?”
“你可能会觉得有些莫名其妙……”唐灵雨话还没说完,章绮就立马接了一句:“你这样……确实挺莫名其妙的。”这令唐灵雨刚到嘴边的一大堆话瞬间被堵了回去。两人突然就陷入了一阵令人尴尬的沉默。
终于,唐灵雨努力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用哭到发虚的颤抖的声音说:“我就是想对你说我喜欢你而已。”刚一说完,她就又忍不住哭了起来。
紧张和坦白之后突然爆发的委屈压垮了她,她开始放声哭了起来,再也顾不上对面的章绮是怎么想的、会怎么看她了。时间仿佛静止在了她的哭声里,周围的一切都凝固了,只有阵阵哭声与空气共振着,发出直入灵魂的嗡呜。连唐灵雨自己都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停止哭泣的,她晕乎乎的,恍惚间只觉得自己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就陷入了一片死寂。耳边清净了,她感到异常的疲惫,不想再说些什么了。而天色这时候也已经接近了全黑。
“哭完了吗?”章绮不想再独自面对这绝望且诡异的死寂,于是不得不无奈地挤出了这句话。
唐灵雨没有回答,因为她早已猜到了结局。
“唉……”章绮叹了一口长气,皱着眉头有点痛苦又很不自然地扭动了一下身体,说:“说实话,我并不喜欢你,我对你……完全没有那种心动的感觉。”
唐灵雨还是无动于衷。
“我真的不喜欢你,就是这样。”章绮又补充了一句。
“阿绮!”一个拖着长调还居然能把婉转撒娇显得特别自然的呼唤声在这时突然突兀地响起了。
这时,一个不属于唐灵雨的陌生女孩儿的声音却突然打破了僵局,章绮回过头的同时唐灵雨也终于对外界有了点反应地抬眼向那个刚刚说话的人望去。那个人并不是她熟悉的代殷殷,而是另一个女生——一个空气刘海黑长直、画着明显的妆涂着颜色鲜艳的口红、穿着卡其色针织长袖过膝裙的女生,她的裙子上面还点缀着棕色的印花。唐灵雨一开始只是觉得她很眼熟,随后霎那间便想了起来:“她不是隔壁班那个总是不穿校服的女生吗?”唐灵雨记得那个女生是有男朋友的,她男朋友还是学校篮球队的。他们两个经常在校园里面当众秀恩爱,尤其是在有球赛的时候。
“阿绮,你陪我去艺体楼的小卖部里买零食吃嘛!”那个女生快速地不怀好意又不屑地打量了唐灵雨一眼后,搂着章绮的胳膊一边摇晃一边撒娇道,还不忘用她那戴着美瞳的大眼睛无辜又有点儿可怜巴巴地盯着章绮的脸庞。
“好好好,哎呀你终于来了!我们快走吧!”章绮一边释然地笑着望向她一边用轻松的语调说。
那个女生顿时做出了一副特别开心的样子,可爱地咧开嘴笑了,眼睛弯弯的亮亮的还带着一丝宠溺:“嘻嘻,你最好了!”
于是他们旁若无人地走了。
最坏的事情发生了——而且似乎看上去比想象中的更坏、更堕落。
这个时候,震惊感稍微冲淡了一点唐灵雨的悲伤,她愣在原地,一时不知道该干什么好。她麻木地走到室外体育场边上的乒乓球台那里,但又害怕被买完东西出来的刚刚那二人看到,于是又赶紧换了个地方。不知不觉间她又走到了那个花坛边。在确定四下无人之后,她终于又重新开始释放自己刚刚被打断的悲伤。这次她没有坐在冰冷的花坛石边上,而是蹲下来把头埋在膝盖里面抽泣。
当唐灵雨回到家时已经是晚上将近八点钟了。她在外面都快冻僵了。她父亲晚上应该是有饭局所以还没回家,这令她松了一口气。而看到女儿这么晚回来,唐妈也免不了说了她几句,但发觉了她状态好像不是特别好之后,就没再管她了。
回到卧室,唐灵雨脱下冰冷的外套,还没脱下保暖裤和毛衣就把自己缩进了被窝里。灯关着,窗帘开着,她能够从窗户里看到窗外其他居民楼上亮着的各色星星点点的灯光。远处的银行和电力局尖尖的楼顶上也闪着或金或红的亮光,还有亮着的鲜明的霓虹灯字样和装饰楼边的彩灯。唐灵雨目不转睛地盯着银行大楼颇有设计感的楼边上的金色灯光,那些金色的灯是安置在楼平面上那些一条一条凸出来的浮雕的凹陷处的吗?她一边发呆一边无意识地想着这些无聊、表面的肉眼便可见答案的问题。不知不觉间,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在自己无尽的麻木中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这样纷繁复杂、零七八碎的琐事不仅宣判了唐灵雨当时所处的那个冬天是一个寒冷无聊而又伤心的冬天,还预示着高中三年的生涯即将在喧闹的青春与虚度光阴中即将宣告结束与迅速消逝,更预示了接下来高考前的这最后一段时间里她将复习备考的状态。
“当孩子们恐惧的时候他们会干什么?”
“他们睡觉。”
而——在成年人的世界里,残酷的现实完全不是靠睡觉就能逃避的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