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灵雨的大学宿舍是一间六人间上下铺。这让人很不能理解,因为她身边所有上过大学的人都告诉过她,南方大学的宿舍条件要比北方大学的宿舍条件好很多,基本上都能实现上床下桌的格局。因此看到实际情况是这样之后,她极其郁闷。
这不是一所特别好的大学。没有游泳馆,没有服务楼,宿舍楼破破烂烂年代久远无法翻新,楼层的公共洗手间又脏又臭简直让人无法进去,最重要的是,宿舍里面没有独立卫浴,还居然是上下铺!
唐灵雨不得不在刚开学的那几天每天给自己的妈妈打电话。她实在是无法忍受如此差劲的条件。但是她又实在是不得不接受,因为唐妈告诉她南方三四线小城市的二三流大学当然不太可能乘载我们的过多期待。有一个能住能上学的地方就不错了。并且唐妈还明确地表示,不许复读,不能回家,一定要坚持在这所大学上下去。唐灵雨没辙了,只能慢慢地消化自己的崩溃,强迫自己接受所有事实。于是她躺在床上无所事事,闭着眼睛强迫自己平静下来。她的肠胃由于受到了过多的压力和刺激而变得更加脆弱不堪,每隔一会儿就会绞痛上一段时间。她感觉自己的心跳都变得有气无力。
报道的那一天理应是一个宿舍的全部舍友表面上欢天喜地地见面的日子。但由于整个宿舍的条件差到连让送自家孩子上学的家长们都感到咋舌的地步,因此唐灵雨的那个宿舍当下就诞生了一名要跑校的本地室友。这下一个六人间的宿舍几乎等同于只住了五个人。说实话唐灵雨当时有一瞬间居然巨羡慕那位住在本地可以跑校的室友——人总是矛盾的,因为她的终极目标是彻底地离开自己的原生家庭,她再也不想回家了,然而只是因为大学里面恶劣的住宿环境就使她退缩了。单说家里的住宿条件无疑是她的舒适圈,但是家又是一个无时无刻不在折磨着她的精神的怪圈。她躺在宿舍狭窄的只能把手放在平行于身体两侧还翻一个身就摇摇晃晃并且发出巨大的“咯吱咯吱”声的小窄床上,假装自己是个疲惫的傻子,强迫自己闭眼休息。但是每当她哪怕只是动了一小下也能让她那可怜的上铺小板床发出恼人的噪音时,她又不得不无奈地睁开眼睛。
唐灵雨想给自己的iPhone 8 Plus充电,枕头右侧抬起胳膊就能碰到的墙面上有一个突起地很明显的充电插座。她刚想在心里感叹:“整个宿舍只有这一点还稍微合理一点,每个人床位上都有一个触手可及的充电插座……”结果刚插上充电器就觉得不对劲了——太松了,根本就充不上电。她彻底无语了。绝望再一次如潮水般涌来。她不想回家也不能回家,也不想呆在学校。回家会被逼疯,会被无形之间的精神压力压死。而呆在学校,以目前的情况来看她可能连正常的生活都压根儿进行不下去。她身心俱疲。
宿舍里当下走了一名同学,宿舍群里当然就没有先前那么安静了。
“亲们~我家是本地的,所以决定跑校了哦,虽然不住在宿舍,但是平时上课的时候还是会经常回宿舍找你们玩哦~[爱心]”那位刚到宿舍就即刻决定回家的女生一走,或许是在坐上了私家轿车开启了回家之路后就马上在名为“ 222的精致小仙女们”的宿舍群里发了这样一条消息。
“啊~”到了下午三、四点的时候群主第一个回复道:“你走了我们会很无聊的宝贝,六人间宿舍怎么能连人都不齐嘛~哼唧![难过]”
这个群主唐灵雨报道的这天上午见过。就是她把唐灵雨拉进宿舍群的。那是一个体型娇小微胖脸被涂得煞白的女生,说话声音柔柔弱弱还娇滴滴的,每说一句话都会自然地带出一些婉转的转音。那女生留着比肩膀稍微长个十厘米左右的黑长直披肩发,她看向唐灵雨的时候,唐灵雨都能清晰地看到她那浅棕色的大美瞳bling bling地闪着亮光。那一天她们的对话是这样的。当唐灵雨终于在报道的长队伍中被轮到时,站在她左边已经递交完资料正在把资料往精致的包包里塞的那个女生在听到了审核资料员念出了唐灵雨这个名字之后突然一下子把头扭到了唐灵雨这边并且盯着她看。
“你就是唐灵雨嘛?”那女生带着喜悦的语气,直勾勾地盯着她问道——声音不高不低甚至有点婉转动听但能听出来是暗涵着一股冲劲。
“是啊,我就是222宿舍的唐灵雨。你是?”唐灵雨生硬地答道。
“我们宿舍就差你了!暑假里我们谁都联系不上你,我现在把你拉进宿舍群。”那女生用轻松且轻盈地有一丝刻意的声音对唐灵雨说,这也显得唐灵雨本就因心情低迷而生硬的语气更加严肃且不近人情了。“嘻嘻嘻嘻嘻,我们都以为你这个学期不来了,要复读呢!哦对了,我叫吴佳佳。”吴佳佳补充道。
唐灵雨点点头,而吴佳佳则是转身若无其事地走了。
时间回到下午。
宿舍群里忽然热闹了起来。大家纷纷在那位跑校同学和吴佳佳开的头后面你一句我一句断续地回复起来。
“你说的哦,要经常回宿舍和我们一起玩儿~[傲娇]”吴佳佳发完上一句牢骚之后隔了几分钟接着说道。
“嘻嘻嘻,好的~[可爱]”跑校生舍友这才回复了她。
“等你哦宝贝~”一个还未露面的舍友也说话了。
为了客套一下,唐灵雨在群里发了个“嘻嘻”的大表情。
“你们还有谁没去录入照片信息吗?”唐灵雨宿舍的一个下铺的女生在群里问。现在宿舍里就她们两个人。
“我还没呢。”唐灵雨秒回。
“你在哪儿呢?我们两个人一起去录一下照片吧。”
“我就在宿舍呢。”唐灵雨回完这一句之后坐了起来,看向了那个女孩儿的床铺。
那个女孩儿放下手机,回头看向唐灵雨所在的靠门的上铺。她们两个人友好地相视一笑。
唐灵雨爬下了床,对那个女孩儿说:“我们走吧,你知道那个录照片信息的地方在哪吗?”
“嗯,我知道,我去交咱们的床铺用品钱的时候看到了。”那个女孩儿稳稳地答道。她的声音很让人安心。
“我叫唐灵雨,是咱宿舍5号床的。”
“我叫秦凛,我也不知道我是咱宿舍几号床的。”秦凛说罢自顾自地笑了一小下,然后就又恢复了先前那种沉稳的状态。
唐灵雨和秦凛边走边慢慢地聊着天。这个过程中唐灵雨得知了秦凛的爸妈今天有事儿没有陪她一起来,陪她来的是她的一个亲戚和亲戚的孩子。
“哦对了,”秦凛突然想起来了什么一样:“陪你一起来的是你爸妈吧,你妈妈长得可真年轻,他们来的时候我正在装被罩,你妈妈还帮了我一把呢!”
“啊是嘛!”唐灵雨回忆着,当时她应该是交床上的被褥钱去了。
“嗯嗯,还挺感谢你妈妈的。”秦凛真诚地说道。
“不用谢不用谢。秦凛你是什么星座什么血型的呢?”研究星座是唐灵雨的一个小癖好。
“嗯……”秦凛想了想:“嗯……我应该是狮子座,血型是B型血。我生日是在八月中旬。”
唐灵雨惊喜了一下,秦凛居然和自己的发小阿畅是同星座同血型。“那你是狮子座没错了!”唐灵雨有点儿激动地说。
“嗯嗯,你还研究星座啊?”秦凛饶有兴趣地问。
“嘿嘿,小学、初中的时候研究的多一些。其实星座这东西不要全信为好。”唐灵雨自信地解答着。
“嗯……”秦凛若有所思了一下,然后就没再说话了。
录完照片信息之后已经是晚上了,天全黑了下来。不得不说那队伍排得可真长,耗了唐灵雨二人将近四个小时的时间。期间快到五点半的时候吴佳佳在宿舍群里喊话说她妈妈要请全宿舍的人吃饭,有谁在学校的话就赶紧去学校北门选饭店。唐灵雨二人由于还在排队就在群里委婉地以“不好意思哦我们排队可能要排到晚上六、七去了”为由拒绝了,但吴佳佳并没有理解她们这么说的用意,并且还在群里急躁地直接催促道:“那你们到底是去还是不去呀?”唐灵雨和秦凛没办法,只好明明确确地回复“不去了。”
九月初的夜晚还是很热的。唐灵雨也找到了一个可以和自己说得上话的室友。秦凛是一个情绪稳定且有点气场的女生,虽然白白净净个子小小的,但是她让唐灵雨感到安心。她的身上有一种北方姑娘特有的气质,唐灵雨暂时还说不上来,但是却敢保证这是某种正面的气质。而且她还比唐灵雨这些两千年出生的应届学生大三岁呢,这在潜意识里给唐灵雨传递了一种“这是个会照顾人的大姐姐”的信号。
秦凛说她非常期待接下来的军训,她说自己有一点军人情结,可能是因为她十三岁时的初恋男友现在当上了海军的缘故。唐灵雨又问她已经谈过多少次恋爱了,她有一些不好意思地说道:十多个吧,我记不清了。”唐灵雨听了之后十分震惊,不仅仅是因为她尚没有感情经历,而是这样的信息是她以往不会经常听到的。
成年人的世界是怎样的?当我们自以为看到了甚至是踏进了所谓的“成熟”的门槛,我们又是怎样去定义这个词的标准?唐灵雨不是一个感情经历丰富的人,她还没有谈过恋爱,她之前一直以为“成熟”是形容心智和思想深度的其中一个抽象概念,但这种想法显然是有些过于理想化了。在单纯和天真还属于我们的时候显然我们很难预料到我们在什么时候会失去它们。这个失去是轻易的还是困难的?命运在我们还年轻到不谙世事的时候为我们制造出太多不可抗力。欲望、压迫、磨难、追求……等等太多的东西哪怕只有一点剂量有时都会把我们猝不及防地推向各自的“成熟”。
唐灵雨的成熟是什么时候成型的呢?大概是在高中听政治老师讲哲学课然后开始思考自己,使自己的思维模式开始成型的时候;是从记事起就开始被自己的爸爸无休无止地挑毛病贬低和逼迫、极端地控制,失控地吼、骂,暴力地击打、扔摔砸东西,几次险象环生被吓到做噩梦被吓出阴影的时候;也是高中时近距离接触他人的恶意,什么坏事都没做也从未冒犯过别人仅仅只是因少言寡语就被污言秽语极力攻击之后,只能被迫思考其中的人性来使自己不那么疑惑的时候;还有当她发现自己思考的问题、说出来的话和别人都不太一样、明显比别人更有深度却反而遭到了别人的误解排斥甚至是诽谤的时候……
她陷入了沉思,联想到了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