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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距离唐灵雨写的书出版已过去了六十多天。

某个平常的早上,唐灵雨收到了一通电话,得知了自己的书获奖的消息。对于那个平静的早晨,这个消息如同一阵旋风一样猛烈。

随后的那一个月里,唐灵雨的处女作销量肉眼可见地蹭蹭上涨。她甚至还收到了一些影视公司和剧组的原著翻拍邀请。相应地,她能够收到非常丰厚的报酬。唐灵雨一下子陷入了经济独立的狂喜中,不过她并没有明显地表现出来。她的表情变得越发的冷淡和高傲,语气也越来越清高和笃定。在她看来,她过往遭受过的那些苦难都已经给她带来了回报。财富——现代人在这社会上安身立命的一大根源。

她从公司的员工宿舍里搬了出来,在自己喜欢的市区租下了一套价值不菲的漂亮小公寓。她甚至网购了很多非常有设计感和格调的室内摆件、装饰,不管它们的实用性大不大。在这个偌大忙碌的城市里,她总算有了一个属于自己的精致、舒适的独处与休憩的小窝。自从她成名之后,舅舅公司里的活儿在她眼里突然变得轻松起来。她的效率越来越高,工作状态也越来越好——毕竟那只是她的副业,属于小菜,也就给她赚个零花钱。有点机械化的办公室工作从来不是她的大菜,她现在的主业是给她带来了充分财富和底气的写作。“副业轻松做,主业专心搞”成了新晋斜扛青年唐灵雨的日常。她感到十足的快乐。

不过,快乐的同时也伴随着新的问题。对于作家本身而言,唐灵雨不想让别人感觉自己已江郎才尽——她需要新的优秀的灵感与作品。而对于外界而言,正所谓“人怕出名猪怕壮”,一时间互联网上关于唐灵雨的话题四起。各种恶意的谣言散播开来,只可惜没有确凿的证据,于是或许都在被举报了之后才勉强得到了管控。面对各种恶意的质疑与一些乌合之众的盲目跟风黑,唐灵雨这样一个正值青壮年的热血女性当然不会看着自己的荣耀受到诋毁之后坐以待毙。不过,她反击的方式依然显得有些简单、单纯和直接——实在是因为互联网上的那些人被面前的屏幕保护的太过严实。相对的言论自由不是最可怕的,可怕的是互联网不可避免地被一些所谓的带着恶意的“自由言论”当成了保护伞。

唐灵雨申请了两个手机号,大号在各个社交软件和热门软件上注册加“V”实名认证,小号就随便安个一时兴起取的网名,然后在有关自己的话题下面举报一些恶意评论为自己反黑。这个过程并不轻松且毫无愉快感可言,把唐灵雨每次都搞得心力交瘁。不过好在她已实现了经济独立财务自由——她有一千种方式可以放松心情。物质有时在安抚人心方面着实是种特效药,其安慰与麻痹作用效果显著。她一边在网上购买东西一边在购物中心肆意享受“用自己挣来的钱买买买,做自己的女王”的快感。她还在消费的同时内心里不断重复骂道:“那些网络上的黑子、喷子们肯定这辈子都没享过什么物质和快乐所以才扭曲成了一副见不得别人好的样子吧!哈哈!真可怜!”

随着状态和情绪的不断高涨,唐灵雨在公司工作的时候也更加有信心气场和说服力了。她本就不弱的语言表达能力越来越强,以至于她的舅舅在好多次谈通讯设备进出口贸易的时候都开始带着她了。同时,为了让她更好地发展写作事业,她亲爱的开明的舅舅也特地给她安排了少于往常的工作,这样她就等于是多出了几个空闲的时间、假期,可以专心地多创作一些作品。那段时间她把自己的发型剪成了短发,一方面是因为她早就想尝试短发造型了,另一方面是短发好打理,洗了之后也更快干,也不用费时间去扎,能为身为懒癌患者的她节省很多时间。

那段时间她真的很快乐——价值感的获得与实现、繁华的大都市、享受不完的物质。那两年的夏天,她最喜欢晚上的时候站在购物中心旁宽阔的天桥上吹风,看着钢铁、欲望做成的森林里车水马龙人来人往,看着那些被各种信念各种原因驱使着忙忙碌碌的肉体凡胎。她还年轻,拥有无限可能和比其他同龄人更光明的前途,她不必像路上的大多数行人一样别无选择,甚至——她可以拥有绝大多数自己想要的商品、物质。那些通体都是精巧刺绣还加以大面积蕾丝点缀的高雅女式西装外套、绣着放在哪个时代都不会过时的靓丽时髦图案的纯桑蚕丝连衣裙、小羊皮匠心缝制的奢侈品包包、亮皮尖头镶嵌着方形铆钉的女式浅口单鞋、不规则的时尚珍珠项链手链、镶着不同颜色闪亮钻石的各种首饰、潮流又日常的时尚常服、各种风格品牌的当季新品、各种充满格调设计感和艺术气息的高端家具家居装饰品日用品藏书杂志……她都挨个入手。对于我们平时最依赖,也最头疼的吃这方面,唐灵雨也很讲究。餐前开胃菜、餐后甜点一样都不能少。每天下午,她还会去到不同的法式甜品店、面包店里为自己精心挑选各种精致的下午茶点。这一下使得她所居住的公寓周围的所有中餐厅、西餐厅、港式茶餐厅、日式餐厅、法式甜品店和各种面包烘焙店、手作饮品店、便利店、超市还有定制蛋糕店的老板都跟她非常熟悉了。这样突如其来的丰富生活我敢说是绝大多数年轻人羡慕不已(其中甚至还有一小部分因此而嫉妒恨仇富扭曲)的。她不但不需要为温饱吃穿而担忧焦虑,还能光明正大、顺理成章地用自己的脑力劳动,用自己的才华所得过上每个女人都渴望的舒适精致优雅时尚富足的生活,且所到之处到处都是鲜花与掌声。当然,最最重要的一点——自由,这种从她记事起就最想拥有的,能给她带来无限可能甚至能够改变她的思维构造以及让她摆脱情绪控制的神奇抽象之物,她终于感受到了,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这份自由太过于来之不易,使得她每每认真地感受体会这一过程的时候都要忍不住热泪盈眶。

那段时间她也真的很不快乐——上天赐给她现在所拥有的这些仿佛只像是给了一个倒霉了二十年的可怜孩子一些基础的、光鲜的东西,那些埋在她过去二十年间的那些深深的焦虑、不安、抑郁、恐惧、矛盾、挣扎……还有她骨子里就缺乏到极致的、从小到大都鲜有得到过的爱、理解、帮助、快乐……这一切的一切扎根在人的精神、灵魂中的东西,在那段时间也被孤独所无限放大。每当她独处的时候,她都能够感受到快乐背后的空荡孤寂——只是隐约的,但却如幽灵一般在她的快乐背后盘旋。一座精致且闪着金色光芒的城堡却建立在一片灰蒙蒙的废墟之上——就如同在她如今所得的荣耀、财富的包裹下,是她一如既往空旷干涸,只剩下灵感与孤独的精神之海。还是在她最爱的夏天,当她站在天桥上俯瞰抑或是眺望人群、某处,很多时候她内心深处的矛盾与百感交集都使得她表达不出任何鲜明、具体的情绪。她不知道自己是该哭还是该笑。她不知道自己在一如既往地回忆往事或深度思考的时候摆出的表情是一副怎样纠结的样子。那些路人看到了她的表情之后会感到害怕、奇怪抑或是嘲笑她吗?或者说,大家的表情可能也都是一幅别扭的,一看就知道是被这世间无数变化与情绪折磨到表情生硬、丑而可怜、既呆滞又无助的样子呢?她的自由,是建立在她过往的那些过度牺牲之上的。

活着的人,肉眼所及之处尽是世人皆苦。可为什么又不死去?为什么活着都已经那么难了还不想着用最简单直接的方式得到解脱?

生与死,本就是推动人类社会前行的最大矛盾罢了。

唐灵雨深知文字是世间最有力量的东西之一。不过——纵使人的思想是很有力量的,纵使一些人靠着思想的力量得到了很多,但同时,世间那些与节制、收敛相对立的,深深扎根在人性深处的贪婪、欲望本身,也都是相当有力量的。成功的人本该懂得节制与收敛的。可——人的贪婪与欲望也是种纯粹的东西啊。

她渐渐开始在自己的欲望中沉沦了。多数物质的唾手可得让她迷失在了物欲的海洋里。她暴饮暴食,她冲动消费,她买的食物多到吃不完,甚至过期了也想不起来,最后只能无奈扔掉。她买的衣服、鞋子多到穿不完,堆成小山一样的还未减掉吊牌的衣服、从买回来开始就没打开过鞋盒的崭新鞋子、占满了衣帽间的其中一个柜子的各种款式品牌的皮具、包包、首饰、帽子……她都来不及穿戴。还有香水,唐灵雨爱香,无论是清冽的、温暖的,无论是果香花香食物香还是木质香调,只要不是浓郁得过了头,她都喜欢。因此她买香水也和买衣服鞋包包一样,先囤积起来,不管能不能用的完。贪婪——一个连圣人都可能逃不过的美妙陷阱。毕竟,谁不想坐拥豪宅且触手可及皆是数不清的绫罗绸缎高级成衣山珍海味美酒佳肴呢?最重要的一点——这些美妙的物质(还有一些精神享受)一旦被人拥有了一点点,就很有可能像毒品一样在人的身体大脑里蔓延开来令人上瘾,并迅速高效地把整个人都控制起来。得亏唐灵雨在色欲这方面并不贪婪,甚至可以称得上是冷淡。否则她的身体会更早地垮掉。

某一个寒冷的冬天,唐灵雨依照这一两年的惯例没有回家过年。她窝在自己舒适温馨漂亮小家里那巨大、柔软的沙发深处,一个人披着毯子喝着自己精心煮的新年红酒。她的新作已经写到突破五万字了,在国内某知名网站上连载。她不是第一次尝试去写这种不同于她处女座的那种现实主义风格的作品了,正相反,在她带着一股不可遏制的冲动去写她的处女作之前,多数时候——平静的时候她练习的风格都是与现实主义完全不同的奇幻、科幻的写作风格。可能是由于那段时间内她的情绪总是在她与自己幸福的独处中习惯性地保持着平和、愉悦,她全新的灵感,和处女作的风格、基调完全不同的完整灵感终于在她大脑对其的不断酝酿、进化中诞生了。她居然写出了一个饱含着爱且充斥着抽象神奇事物的故事。虽然这样风格的转变让她的部分老读者们一时无法接受,但当这部新作刚突破一万字的时候,那些一开始还对她的做法表示怀疑的读者们就又纷纷“真香”了。几万字下来,她的读者和书迷不减反增,甚至还有好多读者给她的小说章节打赏。这令她非常感动,信心倍增。事实上,她本就应该对自己的能力充满自信。好歹也是在省会城市长大的孩子,舅舅又是厉害的企业家,这使得唐灵雨在很小很小、刚记事起的时候,家里的电视机就在无限循环播放着舅舅送给她的全套迪士尼、猫和老鼠等西方经典奇幻动画电影、获奖短片的光碟了。初高中阶段时,她又偷偷地在她的魔**亲不在家的时候小心翼翼地用她妈妈的手机或是她自己的手机看完了《哈利·波特》、《加勒比海盗》、《纳尼亚传奇》、《霍比特人》、《指环王》……等经典奇幻系列电影。她的脑海里早就有一个神奇的、不受这个刻板的社会所约束的世界了。这也不难解释为什么她能够驾驭除了现实主义以外的写作风格。可以说,读者们的眼睛是雪亮的,总有一部分人能够真正欣赏以及爱上闪着光的作品。

等待复工的过年那几天,唐灵雨给自己好好地休了个假。本想着这短短七八天过去了之后再全身心地投入到下一年的工作中去,可谁知道那年因为一场突如其来的疫情,使得所有除了医护人员以外的国人的假期几乎全都被意外地无限延长了。

唐灵雨震惊了——震惊中还带着些许的喜悦。这对于她这样一个热衷于宅家的文字工作者和斜杠青年而言是一个多好的写作机会呀,这么大块儿的时间都能呆在家里,哪怕之后在家办公也感觉更方便了。就这样,她在漫长的疫情中展开了自律的居家赶稿生活。虽然之后的情况也如她所料——年后的工作日,公司的所有成员还没有偷着乐地清闲几天呢,就都被勒令在家开会、办公了。这使得唐灵雨每周一的早晨在家参会的时候都能被腾讯会议里连麦的其他同事家的小孩儿们小动物们发出的声音给笑到。甚至有几次她居然还听到了小猪的“哼哼”声,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

由于唐灵雨舅舅的公司是一所有关于通讯设备进出口贸易的公司,因此疫情期间的出差、跑业务、谈合同的工作基本上就都被强制终止了,只能在国内线上进行一些工作的交接。

唐灵雨的舅舅专门为她安排了一个经验丰富的南方姑娘和她同组进行线上工作。那姑娘是个广东人,比唐灵雨大不了几岁,之前在单位人缘不错,听说是位性格好、好相处的女性,工作效率高且乐于助人,哪怕有职称也从来不给别人摆架子,更不会像一些没怎么见过世面的小姑娘一样八卦别人的隐私和嘲笑别人的短板。显然,这位广东同事和唐灵雨属于一类人,只是气场更温和些。几次合作下来,她俩已经很熟了。由于对方是正宗的会讲粤语的南方人,唐灵雨还给她取了个昵称“瑄仔”。而赵梦瑄也欣然接受了,并很配合地称唐灵雨为“唐仔”。

之前在办公室的时候,唐灵雨只是偶尔能和诺大办公室中自己办公桌周围的那几个同事说上几句。休息室和水房是留给那些喜爱社交抑或是喜欢组小团体的人愿意停留的地方,唐灵雨这样比较讨厌社交的人在非必要的情况下是不会去那两个地方的。在这种情况下,疫情期间与她共事的赵梦瑄就顺理成章地慢慢变成了公司里她可以信任的人以及她为数不多的好友。除了工作和写作之余,唐灵雨也会选择与朋友们闲聊放松。就她所知,她的发小阿畅在疫情期间抑郁症的病症有所加重,但在她冒着风险卷起铺盖离开了那个必须和她母亲共处一室的小家,回了她姥姥家和她姥姥姥爷住一起了之后,病情又稍微好转了一些。

某些灰暗的记忆仿佛在唐灵雨与她发小聊到原生家庭问题的时候,突然就被悄悄地唤醒了。这让唐灵雨的每一个脑细胞都有些猝不及防。那只藏在她现在快乐生活背后的幽灵从沉睡中突然苏醒,开始绕着她徘徊……

唐灵雨说不上来那是一种怎样的感觉,她好像很害怕感受那种感觉。她希望那某种东西——无论是恐惧、悲伤还是愤怒,永远都不要找上她、控制她。于是她开始把越来越多的精力放在本就在她的生活中占比很大的吃这部分上。对于在商场扫货还有网购衣服鞋子包包配饰这方面,她还能每隔一段时间就停一停。但是在吃这方面——没有哪个人能离开一天,一日三餐甚至是夜宵,对于每个正常人来说都很重要,毕竟“民以食为天”。唐灵雨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吃货,虽然她一直自认为是美食家。自她大学毕业,工作然后获得了一些自由,再到她成名以后完全获得了自由以来,她一直都热衷于吃,并且也一直都吃的不差。刚工作的时候,唐灵雨舅舅怕她适应不了北上广大城市的打工生活,还隔三差五地就请她吃顿好的。现在她富裕了,虽不及她舅舅那样的能在首都为家里置办一套中上等房产的企业家,但阔绰地请舅舅一家吃几顿饭的钱她还是有的。就这样,唐灵雨几乎天天顿顿山珍海味肥甘厚腻,下午茶还有零食小吃也不断。每天一睁眼除了工作写作还有在洗手间蹲着之外,她的嘴几乎就没有闲着的时候。她不仅自己每天大吃特吃,有很多时候还会拉上她舅舅的儿子,她的表弟一起去购物商城、小吃街边逛边吃。除了不吃凉、不吃奇怪的东西和不吃远近闻名的黑暗料理(比如豆汁儿)之外,其余的在日积月累下,她都挨个儿吃了个遍。

她的体重日渐上涨,体型也从苗条匀称险些变成微胖。她的两条腿愈发的粗壮起来,双下巴也越来越明显……这些都得益于那些富含油脂的、甜的、香喷喷高热量却令所有人类(甚至是动物们)都欲罢不能的那些正餐、下午茶以及来自各个国家的进口零食。如果唐灵雨有养宠物的话,那她的宠物绝对是小区里吃的最好且长得最圆润的那一只。

不过但凡是这世上每一个优秀的医生抑或是每一个有智慧的人(当然,也有可能是每一个在大病过后幸存下来的曾经因贪婪而生病的人),他们都能够告诉你一个道理——吃什么都不能过量。这是一句多么简单纯朴却又多么实用的话啊!什么是道理、规律、真理?总之这句话完全称得上是道理、规律、真理!我们华夏子民一度最讲究的“分寸感”,许是看着、听着抽象了,人们便忘了把它运用在生活中最简单的方面了。口腹之欲带来的快乐偶尔享受一下就得了,老祖宗都说过“五味令人口爽”——浓郁的各种美味吃得多了,味觉便会受损。现实生活中,沉迷于口腹之欲、贪婪地享受味觉上的刺激和快感的人何止是味觉会受到损害,但凡是稍微有点经验的人都知道长期暴饮暴食之下,人的胃口、肠道、脾脏(一个人体内重要的免疫器官)等都会受到不同程度的损害,从而衍生出一系列难缠的疾病,严重威胁到人的身体健康。

但唐灵雨不知道。不过这也无可厚非。毕竟大多数人都是只有在吃了亏(或者是大亏)之后才能真正明白一些道理。而病魔也正是在每一个这样令她无比享受的时候,开始慢慢地、悄悄地爬上了她的身体。这个过程中她几乎没有发觉出任何问题。不过这也算是意料之中的事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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