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暮杳抚上璟藿的双颊,强制她与自己对视。
“不许再糊弄我了。齐湜缇是最后一次。”他说。
“你不去杀她了?”
“嗯。”齐暮杳挑眉,“但是你必须受到惩罚。明日之后你将不是极杀。降为诛杀,好好磨一磨你的心性。”
璟藿长呼一口气,点了点头。她卸了力气顺着他的力道倚在他身上,隔着衣襟感受着他的呼吸,鼻尖萦绕着他袖口里阵阵木香。冷冽沉稳如他一般。
齐暮杳细细摩挲着她的粉颊,璟藿带给他的感觉不同于他接触的任何女人。从前自认为坚不可摧无懈可击的心,总能因为她一言一行触动,不可自抑去在意她。此时此刻的亲密无间他竟分外陶醉。
殿内彻底昏黑了下去。殿外四角升起宫灯。殿外甬道上戮杀押解后宫女眷路过,传来纷乱的嚷声,惹得齐暮杳蹙眉。
璟藿忽然出声,“我想回愔山去。”说着璟藿立起身来,看着齐暮杳眼神恳切。
这本不是什么大事,齐暮杳点头道,“好,我陪你。日后进了皇宫再想回去也难了。”
“我想以后都留在那。”璟藿道。
齐暮杳闻言不可思议,断然道,“不可能。”
“为什么。”
“你除了是戮院的诛杀你还是太师府的妾,日后的后妃。无论如何你不可能永远留在愔山。”齐暮杳道。
璟藿神色痛楚,“可你明白,我不喜欢皇宫。”
“可这里不是笙宫。”
“有何不同?”璟藿抽出攥在他手里的自己的手,站起身。
齐暮杳沉吟一声,理了理衣襟也站了起来,绕开龙案,经过她身边用了蛮力捞过她的腰肢,带着她向阶陛下而去。
他携她缓缓的走,回答她方才的话,“这里,有我。你不能忤逆我,离开我。这一点你无可奈何也反抗不了。而我确实,发自内心的舍不得你离开。”
“莱生啊,你是怎么做到的呢....于你我十分无措。”
——
齐国皇宫比笙国的大得多,不得不佩服白楝麓淮的清理速度,不过几个时辰,阖宫之内,内侍主干全部换成了太师府或是齐暮杳在宫里的心腹。出了大殿,一位姓华的常侍请齐暮杳前往王寝视察。
于是他被迫与璟藿就此分别。璟藿不愿在宫内多逗留,自己摸寻着路向宫外走去。
璟藿途径缀霄门,在缀霄门下巡查的阿希带着徵堂的人路过。阿希先认出了璟藿,激动的叫住了她。
璟藿循声看向她,面带笑意。
璟藿与徵堂众人打过招呼后,让他们继续执行巡查,阿希赖在璟藿身边不肯走。
“自伏城回来,许久未见。您被罚的那天徵堂也被封死了,将我们瞒得紧。后来还是从楝杀口中得知那天情形。主上那一套刑罚,属下想想就......”阿希说着看了看璟藿身上,“方才见您险些认不出,竟消瘦成这样....”
璟藿微微扯了扯嘴角,满不在意的说,“消瘦点练功反倒轻快了。”璟藿无意再聊,她拍了拍她的肩头,“赶紧追上去吧,小心让白楝看见你躲懒罚你,到时候可别赖我。”说罢璟藿不等她回话,扭着她的肩推了出去,璟藿转身继续寻宫门口而去。
颜色沉闷冗长的宫道,身边经过提着宫灯身着甲胄的侍卫,幽暗的月光下这里的每寸刺激逼迫她回忆起那段属于‘岳璟藿’的凄哀过往。跪守宫门那一夜噬骨之寒此刻奔涌出她的脑海,一点点向她心口盘桓。
新帝入主,即便夜入卯时,宫中处处也分外喧嚣。历经一场大变,皇城换了主人,整座皇宫不见一人为废帝唏嘘,所有人都上赶着去齐暮杳眼前巴结,竭尽全力一表忠心。
这里——集聚天下无心冷血之人;这座城,有心有情之人活不下去。
——
璟藿冷得发抖,呼吸愈加紧促,她强撑着摸索出了宫门。历经一道道孤闭的重门,璟藿终于瞧见大街小巷可爱的矮房。她扶着石墩子,重重喘过一口气。
回去的路上,璟藿走的极慢,真的站在戮院里时,已近辰时。
还未到晨练的时辰,院内寂静清幽,唯独西北角里的炊房燃着烛灯,窗子里人影绰绰,从烟囱里飘出炊烟。经过时一阵清淡的米香。
璟藿细嗅过,眉目舒缓,呢喃道“看来早上有米汤喝。”她轻翘唇角,觉着身上疲惫减轻了些许。经过廊下时,璟藿路过碰见值夜的戮杀倚着廊柱打盹,她玩味大发,随手捡了一块石子对准他鼻尖弹去。戮杀惊醒,大睁着眼私下寻去,转头便看见不远处璟藿手上抛着石子笑得开心,他揉着鼻子嘟囔了声,“下次再也不敢了。”
璟藿笑得更欢,将手中剩下的一粒石子又弹上他的脑门后离开了。
——
长生楼里齐暮杳的所有东西都被收整走了,寂暮居就只剩下墙边的药柜还满满当当。璟藿找来火折子点上蜡,站在角落里静静看着屋内一切,回到这里,她的心才渐渐安稳下来。
空气里有他的气息,窗边的剑架上乩梧安置过的痕迹,书案上遗落下有他自己的信纸,香炉里还残存着为他燃过的香灰....
“于你,我很无措....”齐暮杳的话忽然回响在她耳边。这句话,她同样想说给他听。被他狠狠拽住生命线挣扎哀嚎时她多想恨他,可却总能为他三言两语丢盔卸甲——这又何其无措呢。
——
璟藿歪在榻上入睡不久,倏然听见楼梯口传来异响,璟藿登时惊醒,手立即摸向腰间,警觉的盯向门口。
“是我。”晦善说着从门框边闪了出来。
“还以为你睡熟了进来吓你一吓,不想你累成这样也有如此警惕。”晦善感叹道。
璟藿松了口气,方才醒的着急,这会脑袋一阵钝痛,她抬手揉着太阳穴问道,“没正经事了?”
“呃....”晦善走进来,“倒也没什么正经的,瞧见楼里亮着知道你回来了,想着来看看你。”说着晦善突然向璟藿抱拳一礼,哈哈笑道,“今日你这出场着实惊艳,我站在主上身边,他眼里的惊喜赞赏遮都遮不住。方才和桐珽从太师府回来,那一院子的丫头下人对你是赞不绝口啊。那狠劲才像是戮院极杀该有的气概。”
璟藿笑了笑,“宫里的事都处置好了?”
晦善点头,“都差不多了。桐珽已经回宫复命,白楝麓淮那边想必也差不多了。宫里宫外全换了人,主上催着礼部已经开始熬夜着手布置明日下午的典仪。主上办事风格雷厉风行,让人钦佩啊。”
“你们也会搬进宫么。”璟藿问道。
“主上把明院腾出来给了我们,离主上近一点也方便。宫里不比太师府,进来出去的繁冗之至。”晦善解释道,“莱生,过了今晚,恐怕再难回来了。你既是极杀,又是太师府的妾室,日后是要长久住在后宫的。”
璟藿闻言扯出一抹苦笑,“你也要提醒我.....晦善,留下来陪我好好享受留在这里的最后一夜。”
晦善惊了惊,笑着摆手,“可不敢,主上若是知道我跟你共处一室整夜,回头非得扒了我的皮当地毯。过一会还得回去复命。你也是,最迟巳时入宫。你休息吧,我先走了。”
晦善说罢,转头离开。
不一会,整座楼归于平静。
璟藿却再也没有半分睡意,她起身披着一方薄毯坐到窗棂上。视线中头顶的苍穹泛起鱼肚白,整座戮院渐渐清明,她脑海里属于这座院子的回忆一点点读取,重现在此刻空空荡荡的场景里。
她沉醉于这一切,嘴角终于回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