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这个家伙，不就是自己吗？
确切地说，眼前的这个喧哗师，正是林羽在公元纪年的时候作为一个“自然人”个体的身份象征，是他赖以在世界上生存和证明自己是谁的唯一证据，是他独一无二的身体，是他赖以在世界上存在的基石，或者说，这就是他本身。但现在，这个曾经叫做“林羽”的家伙就站在自己的面前，手里还拿着一把刀子想要杀了自己，这情景让林羽感觉说不出来的荒诞。
“你，你现在用的是我的身体，”林羽指着他说，嘴唇因为震惊而有些哆嗦。
“什么？”对方愣了一下。
“我说你现在用的是我的身体！在公元纪年的时候，这个身体叫做‘林羽’，他是我的！他就是我！你明不明白？”
对方不屑地笑了一下。林羽的情绪有些激动了，“你不信？你不信是不是？不信你拉开领子，看右边的锁骨下面有没有一块烫疤？”
对方拉开衣领，低头看了一下。在右侧锁骨下面，果然有一块指甲大的烫疤。
“看到了吧！”林羽激动地喊了起来：“这是我六岁的时候不小心弄得！”
“那又怎么样？”对方冷冷地回应道。
“你说又能怎么样！这说明这具身体是我的！”林羽发狠一般的指着他叫道，“这就是我，是我的身体！你现在他妈的还给我，我不允许你占用着我的身体！”
“你不允许？哼……”对方冷笑了一声，斜睨着他说，“那你现在占据着别人的身体，又经过别人的允许了吗？”
林羽哽了一下，没说出话来。
“觉悟吧！你这迷途的羔羊，执迷不悟的家伙！没有东西是你的，它只是短暂的由你支配过罢了，但现在不是了！”对面的“林羽”眼中散发出熠熠的光辉，又开始宣讲他那一套理论，“这世间的所有东西都是全民共有的，都必须经过合声团的合理分配才具有合法性，包括你和我的肉体！这些肉体，它们只是一种容器，你懂吗？容器！就像你存放数据的硬盘！肉体在这个时代已经没有意义了，克已复礼，回归传统才是最重要的！只有这样才能重建社会秩序！而你竟然在光天化日之下行苟且之事，简直是对重建社会秩序的公然挑衅！”
林羽愣了一下，因为他看到对面的“自己”忽然目露凶光，他还从来没有注意过“自己”发起狠来的表情是那么的可怕。这是林羽第一次从另一个完全脱离的角度观察“自己”，这感觉就像在照镜子一样，但又完全不像。林羽忽然有些迷惑了，就像有时候忽然从梦境中醒来，不知道自己在哪里一样。
而就在林羽这一愣神的工夫，对方却已经扑了上来，手里的刀子直接捅向了林羽的腹部。林羽如梦初醒，下意识的向后一缩，但还是被捅进去了一些。腹部传来的剧痛迫使他举起手里的砖头，本能的朝对方的脑袋上砸去。“咣”的一下，对方被砸的一个趔趄，倒在了地上，但他还在试图挣扎着站起来。林羽唯恐对方再发起反击，便扑身上去朝着对方的脑袋又狠狠的砸了几下，直到砸的对方不再动弹才罢手。
做完了这一切，林羽摇晃着站起身来，怔怔地看着躺在地上的人，或者说，躺在地上的“自己”。曾经的“林羽”就那么蜷缩成一团躺在那里，弓着身子，像一只刚从锅里捞出来的大虾，脑袋被砸的血肉模糊，身下的血迹一片狼藉。他看着这一切，仿佛在看着自己的死状。
一种强烈的错觉感油然而生，他感觉有人把自己给杀了，而自己对这一切却都无动于衷，就静静的站在这里看着。这种错觉跟他小时候有一次上体育课的感觉很类似，在那次体育课上他跟同学一块赛跑，在跑着跑着的时候他旁边的一个同学忽然摔倒了，因为离得太近，林羽感觉是自己摔倒了，但又不像，因为他还在操场上继续跑着……这种似是而非的感觉让他眩晕。
林羽从来没有想过会有跟“自己”面面相对的一天，这太讽刺了……但现在，“林羽”死了，凶手却是林羽，而自己还活着，那么自己又是谁呢？林羽痛苦地抱着自己的脑袋，他感觉精神都快崩溃了。
他踉跄的向前走去，受伤的小腹处流出来的血越来越多，已经洇湿了一大片裤子。林羽终于走出了巷子，但因为体力不支歪倒在了路口。他靠在墙边，叹了一口气，就像一个濒死之人一样回想起了自己还是“林羽”时度过的那二十多年的时光。从他记事开始，一直到小学，初中，高中，大学，第一次起青春痘，第一次下巴上长出胡子，第一次为好朋友出头打架受伤……那都是这个世界在他身体上留下来的印记。锁骨下的那块疤痕，他还记忆犹新，是小的时候不小心打翻了饭碗，被稀饭烫伤的，那时候自己还小，只有六岁，当时他妈妈还心疼的掉了泪……林羽心底忽然有什么东西震颤了一下。他抬起头看着灰蒙蒙的天空，想起了不知身在何处的母亲。
一片雪花盘旋着从空中无声的飘落下来。下雪了。
梦魇纪元的第一场雪，比以往时候来的更晚一些。
在不断飞舞的雪花中，一个人影“噔噔”的跑了过来。林羽心道，如果是合声团的人，那么自己也就认命了。但是，他好像还有什么重要的事情没有去做，让他又不甘心这么死掉……不过出乎他意料的，跑过来的人竟然是刚才和他在图书馆里分开的那个女人。
“喂……”林羽有气无力的叫了一声。
女人发现了他，急忙凑了过来，却大吃一惊，“你怎么了？流那么多血？”
“我刚才把我自己给杀了，”林羽惨笑着，凄然地说，“以前的自己。”
女人迟疑了一下，把他扶了起来，撑着他的胳膊，搀扶着走进了刚才的那座图书馆里。她撕了几块布，塞在林羽小腹的伤口上，可那血还是止不住的慢慢向外淌着。
“别费劲了……”林羽的嘴唇有些发白，“有烟吗？”
女人踹开管理员办公室的门，进去翻找了一会儿，给林羽找到了半盒有些发霉的香烟，还有一件棉大衣给林羽套在了身上。忙完了这一切，她又急火火的找出了一个搪瓷洗脸盆，随便拿了几摞书扔到里面，点了一个火盆。
“喂……”林羽摆了摆手，想制止她，“别什么书都往里扔，地上的那些微积分、宏观经济学什么的都别烧，或许以后的人还有用……”
“不可能吧，这些书还有什么用？”女人停止了往火盆里投书的动作。
“不一定的……世界不会这么一直乱下去……”
“那怎么办，烧什么书？”
“看看有没有励志学的，成功学的书，那些都是垃圾，全都烧了……哦，还有心灵鸡汤的，也烧了……”
女人按照林羽的吩咐，挑拣出来好几摞，这些书大部分都很厚，还是精装，烧起来极其过瘾。火盆噼里啪啦的燃烧起来，林羽觉得暖和多了，身上的血液都开始奔腾起来了。他点燃了一根烟，被发霉的烟气呛了两口，但他还是深深的吸了下去，在肺里转了一圈然后再缓缓的吐出来。在上大学的时候，有人告诉过他这样可以镇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