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闲聊着离开北流河岸,一直往北走,先是走过几里泥泞平地,再越过几座低山丘陵,才看到了今日要去的地方。一座繁华城池如仙气盈盈的山水画卷一般,出现在两人视野当中。
河西城,东南北三面临江,西依鸡菊山,由北至南滚滚而流的浔江与北流河交融汇合,似春末夏初天上一轮明弯月,紧紧地包裹着这座气运极盛的城池。
陆地所在位于河流西边,谓之河西城。
叶文回首来时路途,道路泥泞不堪,沉重而缓慢的步伐似乎比平时多走了一半的路程,此时早已疲惫不堪,有些喘气道:“爹,可否休息片刻?”
冬寒时节,多食少动,身上穿得臃肿,难免感到体力不支,叶良看着儿子很理解地点点道:“那便休息片刻!”
叶文抖了抖肩,解下背篓,放到一旁的大石头上,一屁股蹲坐了下去,一边吸着鼻子一边频繁拍打着劳累双腿,而他爹叶良只是站着看向远方,默然不语。
“爹,那可是仙门毒宗河西宗?”
清瘦少年觉得没那么劳累之后便起身,站在小土坡的制高处环视着整座河西城市,忽然指着远处的一座山头问道。
叶良顿时心里一惊,诧异问道:“从未与你说起过,你如何知晓毒宗河西宗?”
叶文咧嘴,一副烂漫笑容,嘿嘿笑道:“道听途闻。听闻毒宗就要收新的门派弟子了,爹,你说要怎样才能成为河西宗弟子?我听说河西宗的俸禄特别大,且不说门内弟子,就算是门外弟子,那待遇也是一般平常百姓所不能比拟。前些日子我听人说,有些个少年少女就被下山的河西宗长老看上了,直接带回了宗门,他们家可是买了好几挂鞭炮放咧,成为河西宗弟子就真的有那么好?真的能够光宗耀祖?”
叶良看着儿子,听着儿子的话,突然觉得他真的长大了,不再是那个襁褓中的小婴儿了,面对儿子叶文的话,一时间也不不知道该回复他些什么,最后他说道:“仙门河西宗是天下毒宗,至于你说的门派弟子的条件,研制毒物和解毒的本领,关键还是要靠个人的天赋,也不是随随便便一个人都能够被选中的。俸禄一事,自然是不菲,每两年河西宗都会派人下山选徒,要是发现了制毒的绝世天才,那一家子自然是有享受不尽的荣华富贵......”
说到这里,叶良有些停顿,应是想起了一些往事,但是也没有继续说下去了,儿子叶文也没有追究,改口又问道:“爹,你觉得我有制毒的天分?”
叶良心颤,看着儿子叶文求认同的眼神,他突然有些抗拒,试问道:“你想参加河西宗的仙门收徒?”
叶文点点头,而后又拨浪鼓似的摇摇头,自己也不知道想还是不想,都是听人随口一说,倒没有真正地想过这个问题。
叶良深呼吸,盯着儿子叶文看了一会儿之后,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但是心里有些犹豫和复杂,迈着步子重新上路了。
河西城城门口,城墙上下此时多有官兵走动,就连平时护城的守卫也增至了二十余名,设防,出入盘查。
叶良看着那些来回巡逻的黑铁甲胄士兵,停了停脚步,心道城内莫不是出了什么事情?
如此设防还是前几年的时候,这些年城中都一直相安无事,听闻提拿司有个新上任的年轻拿司,办事果断得力,能力超群,就连邻居吵架这种小事也处理得极为恰当,把城中的一切办理得妥妥当当的,此时眼前这番景象,定是有什么大事发生。
“为何如此多官兵把守城门口,莫非有什么事情发生?”
叶文虽然不多进城,但是对于这一点还是有一些了解的,只是很好奇,河西城里是不是真的有什么事情发生,要是有的话,回去之后就有了新的故事说给王家村那些个小伙伴听了。
他有些兴奋,想要快点进去了解了解。
叶良摇摇头,有些日子没来了,他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而后迈开步子往城里走去。
虽是天寒气清,但是集市不缺热闹,林立店铺打开门做生意,摊边小贩也在卖力吆喝,人来人往,人头攒动。叶良看着热闹非凡的街头,朗声提醒道:“文儿,跟紧了!”
清瘦少年郎左顾右盼,看着琳琅满目的商品应声点了个头,一手自觉地抓住了中年男人的衣袖,跟着一起走。
背着背篓的少年笑容满面,也不知道有多少日子没有进城了,瞧着眼前的一切既熟悉又新颖,恨不得每一处地方都逛上一逛,玩上一玩。
与此同时,在河堤街市则是出现了这么一群人,一行穿着黑色制服的骑马官兵,缓缓走在官道的正中心上。
黑色圆帽下,每一张都是年轻英俊的脸庞,只是从不言笑,冷峻气场很强大,高冷的气质生人勿进,甚至连路人都懒得看一眼,他们便是河西城总辖司名下的提拿司,兵部统帅。
街边行人看到提拿司的身影,只是像个没事人一样绕开了,然后继续逛集市,倒不是他们无视提拿司,而是提拿司从不欺压百姓,只管兵部和与兵部有关的事情,谁也不理谁,久而久之,人们便也习惯了。
走在前面且相貌俊逸的提拿司首领轻轻拉住缰绳,俊美黑马忽的停下了脚步,提拿司首领身形敏捷,潇洒翻身下马。
见主子下马,其余手下更是没有含糊,统一地做着同样的动作。
提拿司首领抬起手从后往前挥了一挥,语意清冷道:“贴上。”
“是!”此时他的身后便有一人抱了抱拳行礼,从另一个人的手上接过一张白描画像,涂上米糊之后贴在了一面墙上。
“陆大人,告示已经贴好!”那人贴好告示,回身恭恭敬敬抱拳行礼。
提拿司首领扬起手示意退后,那人点了个头,松开抱拳退回了身后。
告示贴过之后,一群好事行人瞬时围了过来,指着墙上的白描画像议论纷纷。
提拿司首领一手自然握腰间绣春刀,一手往后指着身后那幅画像冷冷说道:“昨夜杉木冲命案,一家五口皆死于火场,尸骨未存,据附近居民禀报,出事之前有一人曾在死者家中附近徘徊过数日,面容大致如此,我司认为,此人极有可能就是行事真凶,特此通缉捉拿归案,若有知情上报者,赏十银,知情未报者,律令伺候!”
“哎呦,十银呢,钱可不少!”
“那可不少了。不过话又说回来,这人可真够歹毒的,一家五口人,全都给活活烧死了!”
“那得多大的冤仇才能下得去手啊!”
“这谁知道呢,最近可没少发生这样的事,没准是连环杀人案也不一定...”
大家伙议论纷纷,听着像是很关心的样子,不过都知道这只是过过口瘾,消遣下日常罢了,要是真碰上这样杀人不眨眼的嫌犯,估计就没那个胆儿了。
提拿司首领仔细观察着在场每一个人的神色,听言语多为好事者,暗道应该无人知晓案情,索性就转身上马,一夹马腹,往城门口去了。
提拿司的人走后,一行人欲要看得清楚仔细一些,也就围了上去。
“爹,有通告!”
叶文无意中看见前面的热闹状况,抬起手护着前额挤着进去,“让一让,让一让!”
众人也没有跟他一个小孩子较真,微微往旁边挪了挪位置让他进去。
“提拿司捉人...赏银十两...律令伺候。此人怎这般凶残无人性...怪不得今天如此多的官兵巡逻。”
背着背篓的清瘦少年捏住下巴,略微歪着头看着上面的那一幅画像,顺着通缉告示轻声念读了一遍,算是弄明白了怎么一回事。
怒目圆睁,络腮胡卷,此人倒是长得像故事书里那般恶人形象,大有青面獠牙的感觉,也难怪手段会如此凶狠。
清瘦少年摇摇头叹口气,这一家子死得可真是可怜!
“爹,你可看到告示内容了?”
知晓告示内容的叶文又挤了出来,来到一个中年男人身边抬头问道。
中年男人伸出一只手,抵在清瘦少年的头上,然后平移到自己的胸前,接着笑着收回手。
少年明白了他的意思,嘿嘿地笑了起来,又说道:“提拿司如此通缉,想必那人早已离去不在河西城中了!”
叶良不语,目光依然停留在那个满脸络腮胡的通缉犯画像上。
叶文又嘀咕道:“提拿司智勇超群,捉拿逃犯从未失过手,想必那人也逃不了多久就会被捉拿归案了!”
中年男人缓缓撇过头,看着比自己矮上许多的儿子,问道:“不常进城,这些你都是哪听来的?”
“提拿司名头如此大,又何须听人告知?”
叶文抬头瞬间瞪大黑亮眸子,撞上叶良的视线,面容平静,反问道。
中年男人一时语塞,张了张嘴又合上了,儿子说的没错,提拿司确实名头大,用不着让人告知。
“走吧,还得去旧粮所换一些米粮。”叶良没再多提此事,转身离开了。
旧粮所是个米仓,位于河西城每日最繁忙的河西码头,属粮食司名下管辖,不仅掌管着河西全城的粮食,更是天下最大的粮食转运地,毫不夸张地说,天下人口中的那一份口粮,无一不在粮食司的管辖内买上过一石。
旧粮所内的陈设倒是极尽朴素,除了清一色的一袋袋装得鼓鼓的米粮之外,一楼空余的地方也只剩下一张算账柜台了。柜台上算账的是一个同样衣着朴素的年过花甲老人,抬眼瞬间看见有个一身浩然气的中年男人进来了,却是主动笑呵呵打了声招呼,他面容慈祥含笑道:“阿良,你来了!”
叶良冲着老人点点头,来到柜台边上后取下背篓,拿出两块肥美鱼干,说道:“老样子!”
老人神色和蔼,呵呵笑道:“好。”
说完便向楼上称粮食的一个年轻人中气十足地喊了一声,待到年轻人转过身看下来的时候再指了指自己面前的中年男人,直到年轻人知会了他的意思才收回目光。
老人收回视线,也不算账了,询问面前的中年男人,沙哑道:“啊良,很久没见你来了,最近可是有什么事?”
叶良微笑道:“有劳许老挂念,最近倒是没什么大事。”
“爹,这里可真大!”叶文自进来之后就随处溜达,一圈逛完之后便回到了叶良身边。
已过花甲之年的老人这时候注意到叶良身后的一个十二三岁模样的少年,听着他的话,随即露出惊奇的神色,激动道:“这是文儿?”
“是文儿。”叶良揉了揉叶文的脑袋瓜子,应声点头道。
“都长这么大了,这俊逸模样,倒是越来越像他娘了。”
老人极力张着那一双因为年迈而萎缩变形的眼睛,看着眼前的清瘦少年,面色惊奇,声音沙哑。
清瘦少年被看得不好意思,低了低头。
“这是你许爷爷。”叶良向叶文介绍道。
“见过许爷爷。”
叶文抬起头看着很陌生的花甲老朽,点头问候。
“哎,好,呵呵,真乖!”
老人笑容和蔼,那一双早已萎缩变形的灰黄苍老眸子目不转睛地看着面前的清瘦少年。
叶文觉得不好意思,眼神躲避,瞥到了别处,漫无目的地四处张望。
“许老,粮食装好了!”
方才那个年轻人提着一袋米粮走了下来,对柜台边上老人说道。
“给他吧。”老人随手指着叶良,对年轻人说道。
年轻人照做,叶良顺手接过那一袋米粮,提了提重量,发现比上次又重了,心里头有些不好意思。
“拿去吧,不必多言。”老人还没等叶良说话就先开了个口。
“多谢许老了。”叶良把那一袋米粮放进背篓里,知道无论自己说什么许老都不会听的,但还是由衷地感谢了句。
老人摆摆手,眼神在叶文的身上游离不去。
“我还有其他东西需要置办,就先走了。”
叶良说着便重新背起背篓,拉上叶文离开了。
“许老,为什么每次都要多给他一点米粮?”
待到两人出了旧粮所之后,刚刚那个年轻人好奇问道。
“干活去吧,这不用你管。”
老人没有解释,对他挥挥手,自己则看向了门外,然后摇了摇头,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