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秋雨一场寒。
在秋天,即便是细如牛毛的雨丝。落在身上,也有着沁人的凉意。
教室旁的绿化带上,法国梧桐依旧青翠。宽大的叶子在细雨中微微拂动,沙沙作响。
摇曳的梧桐与安静的教室相映成趣。仿佛天地于此刻一同寂静,只剩秋雨在落下。
在教室里靠窗的一个后排角落,一本倒着摊开的蓝色封皮五三,正盖在发出细微呼噜声的苏盛安脑袋上。
苏盛安整个人弓在椅子上,双手拢着放在桌肚里,侧着脸贴在桌子上。
脑袋上盖着那本边缘被浸湿的五三,身体随着鼾声轻微起伏。
正当苏盛安在睡梦中神游天外的时候,一道闪电陡然划破雨幕。随即,沉闷的轰隆声接连响起,犹如神明的战车于天际驶过,雨势渐渐变大。
巨大的声响将少年吵醒。
醒来的苏盛安似乎整个人都陷入了迷茫。环顾了一下四周,哪里还有什么教室,课桌,日光灯?
只有一间古色古香的书房,身下所伏的桌子,乃是一张棕色的书案。
周围的书架上更是放满了玉质的牌子,以及各种大小不一的纸质书籍。
此时的苏盛安只有一个念头:“我是谁,我在哪?”
好在这种迷茫仅仅持续了两三秒。苏盛安整个人便回过神来,眼神也开始有了聚焦。
回味了一下刚才的那个梦,少年不由得自嘲道:“认床认了十几年也就算了,不认家里的,认学校的桌子算哪门子的尿性?犯贱?”
苏盛安右手托着下巴,整个人半倚在书案上,惆怅地叹了口气:“已经十五年了啊……”
然后目光定定的看着窗外,没了焦距。
窗外雨水由小变大,随之风雨大作。
————
来到这个世界已经十五年了。尽管如此,苏盛安还是有很多很多的地方不适应。
苏盛安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来到这个世界。曾经的故乡,地球,几十亿,乃至上百亿的生命,为何独独是他穿越了过来?
关于穿越这件事本身,也没有半点相关印象,既没有车祸,也没有触电。
更没有其他类似于“契机”等让人印象深刻的场景。似乎自己就在一夜梦醒之后,睁开眼就来到了这个世界。
苏盛安一开始根本不相信自己不仅穿越了,还成为了一个婴儿这种荒谬的事情。
相比于自己穿越,他更愿意去欺骗自己,去说服自己:这是一个梦,又或者自己得了精神病。妄想症。自己是所谓的“缸中之脑”,等等等等。
可随着时间的流逝,“小”苏盛安也逐渐长大。十五年来的每一个日日夜夜,每一份鲜活而又真实的感受,见闻听知,无一不在告诉着苏盛安这样的一个事实:他真的穿越了。
无可奈何接受了穿越这个现实的苏盛安,也并不意味着他就能很好地融入这个世界。
常常的,苏盛安还是有一种梦幻的感觉,仿佛自己再次醒来,睁眼看到的仍旧是那个原本熟悉的世界。
没有什么飞天遁地,没有什么长生大道。只有汽车的鸣笛与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
一种淡淡的疏离感,始终萦绕着他。
对于自己的前一世,苏盛安始终怀着愧疚与怀念。
每每想起自己的父母,苏盛安更是愧疚的不行,尽管这一切都不是苏盛安的错。
一开始,苏盛安有时候也会想:如果有可能,自己宁愿放弃在这个世界拥有的一切,然后回到熟悉的那个世界,好好地将父母赡养终老,平凡地过完自己的一生。
可惜苏盛安做不到。
好在苏盛安不是一个怨天尤人的性子,经过了很长一段时间的惊惶,恐惧,与迷茫。
他还是调整了心态,所谓既来之,则安之。很快,他便重新燃起了在新世界生活的斗志。
既然回不去已成定局,那么就安下心来,好好地看一看这个新奇的世界,这个充满着各种神奇力量与不可思议造物的世界。
苏盛安不愿意,也不能,让自己一直进行自虐式的回忆,所以很早地就将自己那份独特的记忆封印在心底深处的最深处。只是偶尔不经意间,才会轻轻触动,也倍加痛苦。
这份记忆大概被封禁了十年左右,所谓封印,并不是粗暴地将这一段记忆给删除,剐去,覆盖,抛弃。
而是使用了极为特殊的秘法,温和,潜移默化地将这些记忆,置放于心田之底,使之主动被“遗忘”。
说是“遗忘”其实也不妥当。可以说是设了一个限度的回忆,好防止他陷入深层次的回忆。
但是只要苏盛安愿意。随时都可以重新拾取。并如掌上观纹。一切细微,尽在其中。
苏盛安正在遐思天外,猛然惊觉灵台之内一道熟悉的朦胧意志,一直在悄然生发。当他从记忆中回过神来时,已经如鲠在喉,如芒在背,
随即这道意志在苏盛安灵台之内翻江倒海,兴风作浪。似是要将苏盛安的意识一剖为二。
巨大的痛苦差点让他直接心神失守。苏盛安不得不集中全部的注意力去抵抗灵台内的那一道意志。
两股意志的纠缠让苏盛安失去了对身体的掌控。
整个人就像是被人从后面打了一闷棍一样,直接瘫倒在地,浑身颤抖不止,豆大的汗水浸湿了黑色的衣袍。如同一挺墨竹在风中瑟瑟。
就在苏盛安沉浸心神去与灵台内的那一道意志作抵抗时,一阵一阵的意志对冲所形成的意蕴逐渐荡漾出去。
几乎在苏盛安失去身体掌控的瞬间,空气扭曲了一下,一名中年男子便出现在苏盛安身前。
一身合体的青袍,两只袖子上绣满了繁复又华丽的图案。
满头长发半白半黑,被随意挽成发髻,一根木簪子斜斜地固定在上面。
男子盯着瘫倒在地的苏盛安,面色愁苦,两条眉毛恨不得拧成一盘蚊香。
伸出双手似是想将他扶起,随后又像是想起了什么,停在原地,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唉~”
就在中年男子叹气的时候,一道好听的女声从门口传来:“品叔,我已经联系了姐姐。她很快就过来。”
进门的女子身着浅蓝色长裙,上面刺有大片云纹,即便长裙有些宽松,也依旧难掩身材窈窕,略显稚嫩的面庞却分外动人心魄,五官仿佛是神鬼共同雕琢的最杰出的作品。
虽才年芳碧玉,却也可以预见将来定是一位名动天下的美人。
一头青丝如瀑,直下腰纪,显得气质温婉娴静,落落大方。
听到来人所说的话,兰品稍微定了定心。不过看着还在微微颤抖的苏盛安,还是有些忧心地问道:“这次生发的时间不对啊,卿眉她不是说能够压制到年末嘛?”
“我也不清楚,以前从未有过。不过不用担心,安唐他一定没事的。”
尽管劝说着兰品不用太过于担心,看着地上的苏盛安,少女的眉间仍有一抹忧色。
正谈话间,一道身披黑袍,头戴兜帽的人影在房间中逐渐显形。
“卿眉。”
“姐姐!”
那道人影笼罩在黑色衣袍之中,并未回应二人,而是快速伸出一只戴着白色手套的手掌,在苏盛安身体上方连连虚按,漾起一阵一阵的圆形淡金色涟漪。
黑袍一边操作着,一边回道:“还行,小问题,幸亏你们没有动他,不然就凶险了。等会儿让他好好睡一觉就行了。”
尽管已经得知苏盛安并无大碍,兰品还是忍不住忧心地问道:“这次时间不对啊,是不是有新的变化?”
黑袍犹豫了一下道:“是的,这次是一个机会。当然,你们也知道,以我们现在的人技水平,很难处理盛安身上的残桩意志,所以最后还是要靠盛安他自己。”
接着黑袍又像是自言自语道:“嗯,怎么说呢?理论上来说盛安这种情况是绝对不可能出现,残桩意志不在灵魂,不存肉身,不借外物。”
“乃是无源之水,无本之木,是天下最锋利的神魂之刀,盛安他一开始,就绝无幸存的可能……”
随之,又自顾自地接着说道:“盛安这种情况真的是绝无仅有。”
“其实我也有一些猜想,残桩意志确实在盛安身上找到了生根之处,所以才没有斩断盛安的独特意识,可是这也说不太通,盛安他来自于其他世界,这些年我们也知道那是一个什么样的世界,绝无可能拥有关于我们的记忆,但是实际上最可能得解释就是残桩意志根植于盛安的独特记忆。”
尽管浑身笼罩着黑色长袍,也不难想象出她的脸上一定布满了疑惑。
“至于怎么处理,我觉得是时候让盛安去一趟道群之地了。”黑袍似是有些犹豫不决地说道。
“不行!怎么可以?你是觉得盛安灵识内的残桩意志还不够强吗?”
“还是安唐他消失的不够快?柳卿眉你的解决方式就是这个吗!这么长时间了,你们就没有想出来其他的解决方式吗?”兰品有些沉默,蓝裙女子却是已经有些生气地打断了黑袍的话音。
“我觉得再拖一拖比较好。”长裙女子道。
被以质问口气直呼名讳的黑袍并未生气,而是略有些无奈地解释道:“这个问题我们讨论过很多次了……”
“再想想别的办法吧!这个方式实在是风险太大了!”一身蓝裙的妙龄女子却是偏过头去,不去看那道黑色人影。
似乎预感到了什么的兰品,轻轻地咳了两下,讷讷地说道:“我去给你们准备一些吃的,烟落!好好跟你姐姐说话,大家不都想盛安他好好的吗!”
说完便转身离开了房间。末了还道“照顾好盛安,我去去就来。”
其实苏盛安也没有什么需要照顾的,正浮在空中呼呼大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