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无忌传音给岳武,让他晚上去藏书阁找他。然而大大咧咧地走开,步履蹒跚,一副老态。这样的人,谁能想到他是高手?
绿倚则扑到岳武怀里,又是哭又是笑的,又绕着他上下打量,确定没有受伤这才甚是快慰。岳武心中一暖,这丫头虽然平时偶尔恶作剧,却没想到如此关心自己。他又瞥向人群后的墙角,那道熟悉的身影早已远去,莫名的,心中如有所失。
岳武胜了,却也败了;偷袭被救,却也心有所忧。
绿倚时而走在前头,时而绕到身后,脸上荡漾着笑意,嘴上还叽叽喳喳个不停,说道:“原本还希望你能好好教训马良呢,可被人家打的束手束脚,最后若不是巧合把人踢出去,输的可就是你了!你这回赢了,反倒损了小姐的名声,看回去她怎么惩治你!”
岳武想了想才说:“寻常午间,小姐不是从不离院嘛,今天可是有事才离开?”
绿倚拨弄着小脑瓜,茫然道:“我也不知道,小姐上午就出门,我问她去哪儿,却什么也没说。只是告诉我好好在院子待着,中午再给你做些好吃的,算是犒劳你下午的比武。”
进了“春圃”,便远远望见亭中一道人影,正是粱文鸢。此刻铜炉水沸,青壶煮茶,香茗袅袅,她手持公道杯,一杯点完,又点下一杯。
“小姐,您回来了!”绿倚雀跃着跑过去,把岳武比武的过程绘声绘色地讲述一遍。
“恭喜你了!”
“多谢小姐。若不是风前辈出手帮忙,恐怕我已经躺在比武台上了!”
粱文鸢顿了顿,又为他斟满茶水,清冷道:“难为你了!”
“多谢小姐!”
“只是没想到那位前辈居然如此厉害,在粱府多年,竟然从未见他出手过。”
“小姐认识风前辈?”
“不是藏书阁的那位守门人……”粱文鸢话未说完便停下,望了望岳武的眼睛,又垂下头,弱声道:“对不起,那场景……”
“小姐误会了,岳武并无埋怨之意。”
绿倚怔在那儿,不知道他们打什么哑谜,只是觉得小姐和岳武之间,似乎有种难以说清道明的氛围笼罩二人。
当天晚上,绿倚本打算烹饪几道拿手菜为岳武安然而归庆祝,却被岳武告知临时有事要出去一趟,一时间满脸的不高兴。
还是凉亭小坐,主仆二人远望斜阳晚霞。
“小姐,你怎么闷闷不乐的?”
“乱说,我哪儿不乐了?”
“那我说了,你不生气?”
“说吧,你什么时候在我面前吞吞吐吐的了?”
“那我可说了,”绿倚笑嘻嘻地说,“自打岳武比武回来,你们在凉亭谈了话后,你就闷闷不乐的,岳武也心事重重的,你们两个似乎……似乎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粱文鸢瞥了眼绿倚,并不言语,不过眼中的警告还是让绿倚闭了嘴。可她只安生片刻,又开始蠢蠢欲动,嗫嚅了好半天才道:“小姐,你说岳武这会儿去哪儿了呢?”
“许是回家了吧!”语气恹恹。
“可听他的语气似乎并无多少欢欣,怎么也不像回家的样子啊……”
“绿倚,你这么关心他是不是看上他了?”粱文鸢打趣道。
“小姐——”绿倚拉长了声音,娇憨道:“哪有你这样的?明明以前从来不拿我开玩笑的,最近是怎么了?难不成……”
“你个小丫头,再胡说就把你丢出去!”
到达藏书阁时,已是日暮黄昏。所到之处,均是晚风斜阳。
叩了叩门,一道懒散声起:“进来!”
推门进去,风无忌正仰躺在椅子上闭目养神,带了一身酒气。
“见过前辈。”
风无忌这才半睁开眼睛,板正身子,打了个酒隔,才道:“还好,来的挺准时。不过看你情绪不高,是不愿帮我的忙?”
“单凭前辈活命之恩,我就不敢生二心,定当全力为前辈探究储酒之法。”
“如此最好。”
话音未落,岳武便见面前的风无忌骤然化成一道残影,而后手臂传来一股拉扯之力,身子则飘然而升,仿佛箭矢离弦一般,飞掠过粱府上空,片刻之后,已经出了城,进入到琴山之内。
琴山雅致,风景秀丽,山势却也陡峭,于险中见奇绝,对寻常百姓而言,难以攀援,自然少了些人迹。这也是风无忌在此存储酒的缘由。
半山腰一处竹林,地面积雪深厚,踩一脚便深陷到膝盖处。偶尔一些风吹坚固之处,还能承受人力,仿佛平地。
也不知风无忌如何辨识位置,或前或左,再前再左,七绕八绕之后总算到了地方。只见他大手一挥,竟发出劲气,或纵或横,四下之后,雪地表面顿时出现四道划痕,风无忌长袖一挥,切割的方形雪块顿时被移了出去,而后轻飘飘地落在雪面之上。
神乎其技!岳武心中一阵感慨,这需要何等的控制力啊?!风无忌果然是个中高手啊!
“酒窖就在下面!”风无忌打开窖口,顿时一股冷气寒意扑面而来,借着光线可见内部酒坛。他随手吸过一坛酒丢给岳武,让他查查看酒味是否弥散。
“砰”的一声闷响,酒坛封口开启,轻嗅了一下,酒味的确有所消散。岳武又浅饮一口,更增强了他的判断。风无忌则心疼地叹了口气,对酒出奇地有感情。
“前辈的酿酒之所应该也在琴山之上吧?!”
“倒是好眼力!”
“流月河自东南向西北,自高向低,汇聚沿途细流,其中便有琴山之巅落下的飞瀑,水色清澈,味道甘甜,是酿酒的不二之选。”
“厉害,厉害,单单是品酒就能断定水料来源,着实不简单!”风无忌哈哈大笑,“走,我带你去看看!”
又是一阵飞掠,转眼便到一处山穴。洞外不远处便不是飞瀑,轰隆轰隆之声不绝于耳。山穴之内,则别有洞天,先是曲径幽幽,只能容纳二人并行,再往里方才宽阔起来,不过脚下平坦,不知是自然天成还是人力使然。数十米之后,豁然开朗,石壁两侧更有夜明珠之类的天然照明晶石,顿时让洞内亮堂起来。
洞深处,酿酒器具一应俱全,真可谓自成空间。
“这地方你且记住,里面的东西你随意用,至于其他需要尽管和我说。只要你最后找到存储之法,我便履行承诺,让你遍观粱府藏书!”
“多谢前辈美意!”
“少来这套虚情假意,你我此刻是交易,各取所需,全没什么美意不美意的!”风无忌满不在乎地说,转身便往外走。
“前辈在粱府多年,不知可否向您打听一下粱府的事?”岳武犹豫再三,还是决定问上一问。
风无忌顿住脚步,嘿嘿一笑,仿佛嘲弄似的说:“罪臣之后,护院之卑,却想卷入粱家的门内之争?你小子是不是觉得自己斤两太盛啊?”
岳武苦笑,他总觉得粱文鸢练武绝非是赌女子不可习武这条家规的气,而是另有原因,如今他又招惹上粱家子嗣,若再对粱府的党争和关系懵懂不知,最后真有可能惹来解决不了的麻烦。可他又不能直接问粱文鸢,自然也就不能问绿倚,思来想去只好问问这位天不怕地不怕的风无忌。
“晚辈只想有所了解,但求自保!”
“自保?”风无忌猛然转身,一副猥琐笑脸,“还是想要英雄救美啊?世人均道最难消受美人恩,英雄难过美人关。可一遇到美人,英雄也就气短,往往为女人争,为女人斗,最终小家子气地为女人死。凡事量力而行,可别一根筋死犟。”
“多谢前辈教导!”
“算了,算了,我这么说你也未必信,还是说回正经事吧!你想问什么?”
“粱家人和他们的关系。”
“既然你想听,我就说说,不过不能在这里说,免得污秽了我的酒,”风无忌面带讥讽,掸了掸袖子,转身便走,岳武紧跟其后。
此刻落日余晖尽消,山中空寂幽暗,幸好有淡月初升,增添了几抹光亮。岳武就近捡了些干柴,在雪地之上弄起一堆篝火,又捉了山鸡来烤。
风无忌将篝火四周的积雪清理干净,然后铺上枝干草叶藤条,毫无仪态地躺在上面观望群星。嘴里一个劲催问山鸡烤的如何,也不说粱事。岳武耐住性子,却故意拖延烤好的时间,同时将盐料撒上,激发香味,让风无忌留了不少口水。
“你小子多半是故意馋我,见我不说就拖延,”风无忌吞了吞津液,才开始娓娓道来粱家内部关系。粱忠这一代,共有五位兄弟,两个姊妹,分别是粱义、梁忠、粱兴、粱国、粱邦、粱茹、粱雅,五位男丁都在皖城,至于粱茹、粱雅两位姊妹则远嫁他处。粱义贵为长子,本该继承祖上遗风,在仕途有所收获,可因为才能有限,加之心境淡薄,倒是不争不抢,在经商之道有所得,膝下育有二子,粱文武和梁文修。梁忠则是粱府之主,位居刺史,颇有官风,膝下育有二子一女,粱文长、粱文远以及粱文鸢。老三粱兴,颇有心志,能谋善断,为人沉稳,膝下一子二女,粱文增、粱文姝以及梁文婧。老四粱国,善经营联络,为人仗义疏财,善于笼络人心,在文官武将两方面均能吃得开,膝下育有二子二女,粱文龙、梁文虎、粱文韵、粱文瑜。老五粱邦,其人好武,曾从军戍守,征战沙场,而今则回到皖城,膝下育有一子一女,分别是粱文宇和梁文琰。
——“都说兄弟阋于墙外御其侮,不过往往是贫贱见真情,如粱府这般,几代为官,满身富贵,时间久了,内部党争不断,倒没了外御欺辱的团结和意识。兄弟手足看似亲近,可彼此明争暗斗,各有算计,都想掌握粱家的话语权。”
“粱忠身为皖城刺史,又掌管粱府事宜,其他人难不成不怕他?”
“幼稚,怕与不怕是相对的,权力的争夺绝不仅仅限于起卦相当或望其项背的对手之间,有些时候甚至一只小小的蚂蚁可以蛀穿万里长提,固若金汤的军队、庙堂也可能瞬间被毫不起眼的小人物弄得分崩离析。更何况你看到的只是表象,梁忠对其他四兄弟的优势并不明显,近些年他们势力扩增极快,现在已经是尾大不掉,切也切不成,养虎则为患啊!”
“那凭着前辈这种身手帮助梁忠,其他四人还能掀起风浪不成?”
“那……”风无忌骤然将话吞下去,脸上挂着让人难以揣摩的笑意,“你小子还真是玩心眼的行家,老夫稍不注意就差点着了你的道。不过我也不在意,若是其他人,哼,自作聪明可是要付出代价的!”
岳武尴尬一笑,忙将烤好的山鸡递给他。风无忌嗅了嗅,便开始大块朵颐。二人又闲聊些许,才返回粱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