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公请想,良国之所以强大,靠的不是兵强马壮,而是国内物阜民丰、百姓安居乐业,百年来未逢战乱,信阳君精通纵横之术,将所有战争都放在国门之外,景国位于章、良之间,信阳君做梦都希望可以在景国之内有一片土地作为跳板,让他可以在此与章国对抗,这样一来,他进可以攻,退可以守,胜则长驱直入,败则退回良国,此等好事如果有人拱手奉上,他焉能不大喜过望?主公难道忘了,当年彭、涂两国是怎样被良国吞并的吗?”
“司徒先生所言极是,我早就说过,姓姬的和姓嬴的本就是一路货色。”栾喜大声道。
“有道是请神容易送神难,信阳君乃当世枭雄,他一旦在与章国的抗衡中占据上风,一定会踞而不走,占领霍家领地乃至整个景国,继而一鼓作气吞并章国,但无论怎样,我们都是首当其冲。因此对于我们来说,败,则亡于暴章;胜,则丧于强良,都不会是好结果。”
司徒煜的话掷地有声,霍纠听的出了一身冷汗,对啊,信阳君是何等人物,自幼随父亲涉足朝堂、纵横七海,从来不做亏本的买卖,靠良国来对抗章国无异于引狼入室。霍纠虽然有些谨小慎微,但绝不是个糊涂人,他从这几句话就可以看出司徒煜不是等闲之辈,虽然年纪轻轻,但其深谋远虑、运筹帷幄远胜自己以及身边的这些幕僚。
霍纠长身拜谢道:“先生之言如醍醐灌顶,令老夫如梦初醒。那么依先生之见,老夫现在应该作何打算?”
大昭各家英雄,藏龙卧虎,霍纠虽然算不上一等一的人物,但也是不容小觑的一方诸侯,几十年来,他上至朝堂,下至乡野,阅人无数,他很相信自己看人的眼光,因此知道司徒煜显然不是一个喜欢夸夸其谈的人,他既然明确的否定了别人的计策,那么可以断定他一定早已想好了良策。但是霍纠没有想到,他支起耳朵等了半天,司徒煜却只说了一个字。
“等。”
“等?”这个答案未免太过敷衍了,郭仪等几位谋士纷纷面露不满的神色,这叫什么主意?难道就这么消极的等下去?
“等,当然不是无所作为,”司徒煜微微一笑,“我的意思是,公主逃婚这件事,目前只有天知地知,以及我们和高漳君知道,以我对赵家的了解,老侯爷一定不会把真相告诉章国,因此,我们先封锁消息,拖的越久越好,我们可以利用这些时日妥善安排,联络景国其他几大家族,景国地域辽阔,人口众多,又是曾经的霸主,只要国内齐心协力,章国也未必敢贸然进犯。”
“先生所言不假,但统一景国谈何容易?况且还有鲍氏一族常年以章国马首是瞻。”霍纠忧虑道。
“正是因为如此,景国上下才对鲍氏忌惮有加,同时也不免畏惧他们背后的恩主,主公,怕与恨之间,只有一墙之隔。尤其鲍氏大军又刚刚入侵灌氏领地,所到之处满目疮痍、血流漂杵,其他几大家族谁能保证自己不是下一个目标呢?”
“对啊,有道是兔死狐悲!”栾喜禁不住拍手赞道,“现在正是说服其他几大家族的时候!”
“主公,机不可失,望主公早做决断。”郭仪知道霍纠谨慎有余,胆魄不足,于是加紧催促道。
“可是如此一来,也就把我霍家真正置于与鲍家势不两立的局面了。”霍纠果然有些犹豫,也难怪,他肩负着巨大的责任,一招走错,霍家多年来的家业难免毁于一旦,领地千万百姓也会随之面临灭顶之灾,他不得不感到忧虑。
“据微臣所知,鲍、灌两家自古多有联姻,自鲍简子之后,几乎每一代都有与灌家之姻亲,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宣子大人的弟媳,也就是鲍胜的婶母,正是灌大夫的堂姐。”
大族之间多有联姻,鲍、灌两家更是如此,此两家之间的关系显然比霍家更为亲近。司徒煜年纪轻轻,竟然对景国大族之间错综复杂的关系了如指掌,也令霍纠刮目相看。
“恕微臣多言,时逢乱世,弱肉强食,对于强者来说,所有人都是鱼肉,并无区别,吞下他们只是时日早晚的问题。如今我们面对的是一只恶狼,而他们身后更有一头猛虎,主公即便可以暂忍一时,难道真的以为可以永保太平吗?”司徒煜的话掷地有声,每一个字都敲打在霍纠的心里。是啊,鲍家野心昭然,难道真要等到他们灭掉其他四大家族再做打算吗?那时候恐怕就是献城求和也没有机会了。
“好!”霍纠咬牙下定决心,“与其坐失良机,一味绥靖,不如趁其羽翼未丰,联络其他四家,主动出击,把鲍胜一族的野心扼杀于襁褓之中!但不知哪位先生可担此重任?”
他虽然这么问,但眼睛却只看向司徒煜。司徒煜微微一笑,长身道:“主公,微臣不才,愿请命前往游说其他几家大夫,内灭鲍氏,外抗强敌,不愁主公大事不成。”
“那么先生以为需要多少时日?”
“多则半年,少则三月。”
话音未落,门外传来急促而杂沓的脚步声,只听霍安厉声喝道:“滚开!再拦着我杀了你们!”紧接着,门帘挑起,霍安一步跨入大帐,两步走到跟前,一把抽出佩剑,大声道:“爹,您要把媤儿送回章国,孩儿这就死在你面前!”他单手持剑,背光而立,更显得高大挺拔,英武非凡。由于过分激动,胸部剧烈起伏,声音也有些颤抖。
霍安的突然闯入像一道闪电,打破了大帐内安静压抑的气氛,所有人都停下了思考,转而看向这个莽撞的年轻人。
霍纠沉声喝道:“胡闹,嚷嚷什么?都是你惹出来的好事,不帮忙分忧,就知道给我添乱!”
少年的世界阳光灿烂,花团锦簇,他们的心中只有水晶一般的爱情,只有彼此,他们可以率性而为,而不必为红尘俗事,为封地上千万人的命运担忧。霍安见父亲许久没有做出应答,早已等的不耐烦。可想而知,父亲一定是畏惧章国,不敢收留公主,他对父亲无比失望,更他无法忍受令心上人为此煎熬,于是朗声说道:“一人做事一人当,我可以和媤儿一起浪迹天涯,绝不连累家族!”
霍安青涩任性的样子令大家哑然失笑,本是一派悲情的豪言壮语,一下子被这笑声消解的无影无踪。
霍安恼怒而懵懂的看着大家:“你们笑什么?”
霍纠一向为人谨慎,从不冒险,没想到儿子却和他截然相反,如此鲁莽冲动,这一切都像是老天开的玩笑。此时霍纠决心已定,烦躁的心情暂时平息,看到爱子一片痴情,想到日后小两口定然琴瑟和鸣、恩恩爱爱,心中更是多了几分幸福,他无奈的摆摆手:“坐下,谁说要把她送回去了?事情没有弄清楚就咋咋呼呼,以后如何成得了大事?你看看你这位义兄,年纪跟你差不多,怎么人家就能如此沉稳老练,处变不惊?”
霍安听父亲这么说,知道最担心的事已经尘埃落定,一颗心放到了肚子里,他不情愿的坐下,嘴里并不服软,继续嘟囔道:“这事没摊在他身上,他当然可以淡定了。”
霍纠不搭理霍安,转身对司徒煜道:“贤侄,我这个儿子就交给你了,以后你要好好教导他,让他也长进长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