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良的人通常有些侥幸,他们不愿意看到世间的阴暗和人心的险恶,他们希望世界上的人都和他们一样心地纯良,哪怕一次又一次的被欺骗,被伤害,也无法彻底动摇他们根深蒂固的仁爱与悲悯。
“我只说今生今世再也见不到公子您了,没想到苍天有眼,让我再次得遇公子……这真是小人三世修来的福分啊。”公孙痤在啜泣中突然仿佛想起什么事,做惊愕状道,“刚才光顾高兴了,可是公子您怎么会在这呢?我听说……”
赵离连忙制止:“嘘,这件事不要声张。”
公孙痤做会意状,神秘的小声道:“公子难道是为了……逃婚?”
事已至此,赵离只得默认逃婚的说法,因为这毕竟是个可以说的过去的原因。公孙痤早已知道他和章国公主的婚事,如果不承认,反而会招致他的怀疑。
见赵离沉默不语,公孙痤连忙赌咒发誓道:“公子放心,小人如果透露半个字,天打雷劈。”
赵离是个对人不设防的人,他知道公孙痤是个小人,只要衣食无忧,有钱可赚,也犯不着来坏别人的事。毕竟是我把他从乞丐堆里捞出来,离开这里,他还有什么地方可去呢?赵离哪里知道公孙痤来此的真正目的,这一切都是张粲的精心安排。他知道赵离不会忍心看着公孙痤流落街头,为了让公孙痤显得更加可怜,张粲还特意让庆彘在他身上和脸上添加了几条浅浅的伤痕。
霍氏父子出于对赵离的尊重,欣然接受了公孙痤,虽然霍安很不喜欢这个狡猾猥琐的胖子,但他毕竟是赵离的朋友。他们给了公孙痤一个管马的闲职,活不累,薪俸却不少,霍纠很懂得人情世故,他现在正是用人之际,司徒煜是他依仗的谋士,赵家是可以应急的靠山,他又何必为了这些微薄的利益得罪这两位贤侄?
公孙痤感激涕零,他本就擅长察言观色、溜须拍马,这下更是嘴上仿佛抹了蜜,围在霍纠身旁,使尽浑身解数,把霍大将军哄的喜笑颜开。大家只道公孙痤是个人畜无害的弄臣,充其量只是贪污一些购买草料的钱财,因此没人对他特别在意。此时正是景国面临巨变之际,霍纠和各位谋士都在紧张的谋划国内局势,霍安和嬴媤沉浸在幸福中,更是无暇他顾。公孙痤趁机在霍家和顺德城来来往往,暗中记下了任何一个可疑之处。他的确是个小人,但人是会变的,就像柔软的河水水遇到严寒即可变成坚硬的冰块一样,在他遇到张粲之后,就从一滩只是令人恶心的狗屎变成了一柄杀人的利刃。
“三哥真是艳福不浅,这位姬妾真是天香国色,美艳动人啊。”公孙痤谄媚道,他自顾自的把自己列入结义兄弟之中,恬着脸称霍安为三哥。
嬴媤和霍安出双入对形影不离,两人都是大大咧咧的性子,天不怕地不怕,不知人间险恶,虽然司徒煜千叮咛万嘱咐,让他们务必低调保密,但时间一长,他们也顾不上那么在意。也难怪,这毕竟是在自己家的封地,有什么可怕的?由于公孙痤经常出入霍府,难免偶尔会遇到霍安与嬴媤。他没有见过嬴媤,目前只是怀疑,而无法断定真伪。因此他开始只是远远观察,直到心中有了几分把握,才上前搭话。
“少瞎打听。”赵离瞪了公孙痤一眼,“少主的女人,你也想打主意?小心你这两条短腿!”
“不敢不敢,小人哪有这等艳福?”公孙痤谄笑道,“小人是发自内心的为少主爷高兴,这是咱们霍家人丁兴旺、昌盛发达的根本啊。况且以咱们少主的人品长相,玉树临风,卓尔不群,英雄神武,盖世无双,迷倒天下女子那是情理之中的事。说句不怕您恶心的话,小人只恨自己不是女人,没有机会与公子一结鸾俦。”
一席话说的众人既恶心又忍俊不禁。赵离捂着肚子笑骂道:“死胖子,我记得这话你以前是说给我听的,怎么现在奉承的对象换人了?”
“那是自然。”公孙痤脸不变色的道:“俗话说,鸡打鸣狗看家,牛耕田马拉车,各有各的道,你们文韬武略,满腹经纶,是干大事的人,小弟文不成武不就,就仗着脸皮厚舌头灵,会说几句奉承话,况且我白白得了霍家这么多钱财,难道不应该靠嘴皮子博少主一笑吗?小人的话,您若信,那就是小人的肺腑之言;您若不信,就当门口的黄狗多叫了几声,也耽误不了您多少功夫。”
一席话说的赵离和霍安大笑起来,嬴媤也忍俊不禁,笑倒在霍安怀中。这话说的没错,自古以来,将军打仗,谋臣治国,弄臣当然是用来博人一笑的,但却也是不可或缺的。公孙痤的聪明之处就是可以清楚的认识自己,他从不认为自己是经天纬地治国安邦的材料,他了解自己的长项和不足,他就想做一个合格或者优秀的弄臣,最大的梦想是做天下弄臣之首,天下弄臣的祖师爷。因此他是快乐的,也是清醒的。人生的痛苦往往来自于不甘和错位,一个人最难了解的人其实是自己。
公孙痤曾经开玩笑说,如果有朝一日他做了学宫祭酒,一定要设立一个黄犬学院,专门教授胁肩谄笑、溜须拍马、阿谀奉承之道。
“左青龙右白虎,前朱雀后玄武,中黄犬,五大学院以中央为尊。”公孙痤得意的说道,“这门学问必将会传之千秋万代,我黄犬学院徒子徒孙绵延不绝。”
赵离对公孙痤很是不屑,但司徒煜却从未轻视过这个猥琐的胖子,他的清醒令司徒煜感到欣赏和震惊,他绝不像看上去那么蠢,或者说他是在故意装出很蠢的样子,以便令别人对他放松戒备,从而达到自己的目的,就像执明学院的刺客一样,他们最大的本事是混入人群,毫不起眼。可惜的是司徒煜近来忙于周游景国,游说各大家族,又忙于治理下安城,很少有时间回到霍府,这给了公孙痤绝佳的时机。
几天之后,一张小小的草图放在张粲的面前,虽然只是匆匆绘制,虽然画者的手艺并不高明,但他还是可以一眼看出画中人正是长公主嬴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