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漳君赵介接到禀报的时候,正在返回黄丘的路上。
抗击蛮族的战役非常顺利,自从乌鸠单于死后,狄狁每况愈下,如今鼎盛时期已过,各部之间战乱频仍,正处于分崩离析之际。这次兴兵犯境的只是某部落的小股力量,而并非阖族兵马。赵介当年曾经击败过狄狁最伟大的安兰尸陵单于和乌鸠单于,这些小股散兵当然不在话下。
对于赵介来说,这种情况已经遇到过太多次,已经变成了一个例行的程序,这些蛮族似乎是特意为了给他增添功绩而来的。这一次勤王尤为顺利,不仅解了都城之围,而且缴获了若干良马。在彻底肃清蛮族乱兵之后,他照例接受了天子的封赏,率人马返回黄丘,与三子赵夺会和。
但水满则溢,月盈则缺,赵介一直认为无论什么事情一旦顺利的过分,往往会突发意想不到的变故。
就在此时,他接到了斥候的情报,章国大军兵发大域学宫,大将军王晋亲自统兵。
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令久经沙场的老将军勃然色变。他担心的不只是爱子赵离的安危,更是天下格局之变化。
有些战争是蓄谋已久的,而有些却是在不经意间触发的,八十年前景、章两国的那场持续三年,死伤二十万人的大战起因竟是一群羊越过了边境。对于一直处于剑拔弩张之势的各国,任何一个微不足道的风吹草动都可能引发旷日持久的战争。
赵介一面调转马头,带人火速赶往大域学宫,一面派人通知赵夺火速带齐人马与自己汇合。
信阳君本与高漳君同行,但他性喜奢华安逸,能乘车的时候绝不骑马,所以被赵介远远甩在身后。当消息传来的时候,信阳君正在那辆极为豪华的马车中饮酒。车厢内灯火通明,玉制的烛台镶嵌在车厢壁上,盛满美酒的夜光杯散发着华丽的光芒,两名绝色美人陪侍左右,一人为他把盏,一人抚琴,琴声悠扬,美人赏心悦目。他是天下最富有的人,也是最懂得享受的人,从昭歌返回良国长路漫漫,岂能缺少醇酒美人?
当信阳君听到消息之后,立刻推开身旁的美人,跨上战马,只带卫野一人,飞速赶往学宫。他和卫野骑的都是千里名马,故而几乎和赵介同时赶到。
信阳君立马于高坡之上,下方形势一览无余。
章国大旗落地,定平骑兵如潮水一般冲入敌阵。章军阵脚大乱,监兵学院趁势里外夹击,双方一场混战。
身旁,卫野抽出双戟,猛虎一般蓄势待发,恨不得立刻下山参战。
“不要轻举妄动,目前不需要我们插手。”信阳君拍拍卫野的肩膀,“但你要警醒些,我不希望高漳君有什么闪失。”
卫野笑了,露出一口整齐的牙齿:“主公不必担心,老侯爷身旁有一头人熊,安全的很呢。”
信阳君下意识地向坡下张望,人群混杂,光线昏暗,他不知道卫野是如何看清楚某个人的。
“主公,天下有几人能在百步之外的夜晚一箭射落大旗呢?”
论武功,人熊赵夺略逊卫野一筹,但论弓马骑射,他是当之无愧的天下第一。卫野像一头可以嗅到同类气味的猛兽,清晰地感觉到了赵夺的存在。
王晋自领兵以来,几乎未有败绩,没想到第一次败仗竟然是在这小小的学宫门前阴沟翻船。短促的战斗如电光火石一般,瞬间胜负已分,援军杀到,章军被分割包围,彻底击溃。好在赵介和扈铭都不是嗜杀之人,他们只是控制住形势,而并未赶尽杀绝。
赵离几步跑到父亲马前,一把拉住缰绳:“爹,您来的真是及时啊!”
赵介看到爱子平安,心中欣慰,面上佯做嗔怪:“臭小子,你如果敢给祭酒大人惹麻烦,我可饶不了你。”
廖仲上前一步:“老朽作证,小侯爷这次不仅没有惹麻烦,而且高义薄云,胆识超人。”
赵离被夫子夸赞,更加喜形于色。
赵介心中喜悦,面上客气道:“祭酒大人不要夸他了,这孩子不禁夸,一夸他就更不知道天高地厚了。”
廖清一直陪在廖仲身边,见到生父连忙过来见礼。
“女儿也可以作证,这次四哥真的是义薄云天,连女儿都被他折服了。”
“看看,就连一向贬损我的小妹都夸我了。”赵离更加得意。
虽然一场激战刚刚结束,但他们却仿佛是在叙说家常。而他们越是轻松惬意,一旁的王晋越是感到尴尬。
赵介给对手保留了足够的尊严,但王晋此刻却如芒刺在背。
他依然如往常一样坐在马上,神色并未有太大变化,但又恢复了病弱咳喘的样子,他向赵介拱手道:“老侯爷别来无恙。”
在赵介统帅天下各国联军与蛮族交战之时,王晋曾作为他的副手。王晋长于进攻,赵介擅于防守,两人本应配合默契,但赵介仁厚,对王晋动辄屠杀整个部落的行为颇有微词,合作终于不欢而散。自此之后,两人成为彼此最为重要的对手,虽未有过正面冲突,但却一直明争暗斗。今天是两人第一次正面交手,赵介虽胜,却也是背后偷袭,有些胜之不武。
“多有得罪。”赵介还礼道,“大域学宫乃天下圣城,有历代天子诏书,各国也曾立下盟约,大将军兵发致此,不知所为何故?”
“老夫败军之将,自然没有讲话的份,但是天理昭彰,大域学宫违背盟约在前,老夫也是万不得已才出此下策。”
“呸!真是恶人先告状,你要不要脸?”鬼斧第一个跳了出来,“你把话说明白,大域学宫如何违背盟约了?”
王晋冷笑道:“依盟约条款,学宫严守中立,为什么暗中插手宛地之事,制造叛乱?”
“你倒是没说我老鬼暗中勾结山里的妖怪,要把你们这些舞刀弄剑的大头兵当点心吃。”片刻觉得有些不妥,回头对扈铭道,“老弟,我说的不是你啊。”
王晋不想再跟鬼斧胡搅蛮缠下去,他看向赵离和司徒煜:“人就在这里,夫子和老侯爷一问便知。”
“老夫无意插手章、曹两国内政,但事关学宫安危和声誉,还请大将军暂息雷霆,把事情查清楚才好。现在真伪难辨,依老夫之见,不如请天子特使主持公道。”
赵介及时地把这棘手的难题推给了信阳君,一来可以撇清定平国的干系,二来此事涉及赵离,他置身事外也好以示公允。
他虽然军权在握,对定平忠心耿耿,但在国内也有不少政敌,定平国君生性多疑,他不得不小心那些来自背后的暗箭。
王晋点头道:“好,就依侯爷之命。”
这条老谋深算的毒蛇并非一勇之夫,既然一时无法依靠武力,不如通过谈判解决,自己有证人在手,也未必会落下风。
而证人此刻正在赶来的路,与他一同前来的还有五千援兵,到那时,依然可以胜券在握。
信阳君当然明白赵介的用意,他也正有此意。权谋之道,利字当先,此事无论是真是假,他都不希望宛地被纳入他国囊中,正好可以借此调停的机会瓦解任何一方试图染指宛地的阴谋。
“如此,寡人却之不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