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粲的话像重锤一样击在赵离的心上。
这实在比得知司徒煜是陈国流民更要令人震惊。虽然这个真相令他无法接受,但却无法让自己不去相信。一向脾气火爆的他这次竟然没有发火,因为对方的话他虽不全信,但至少信了八分。
“我猜小侯爷与司徒先生相识,一定是在六年之内,对吗?”显然张粲已经掌握了主动,占据了绝对优势。赵离生性纯良,不谙世事,当然斗不过他这种奸诈邪恶之人,“六年前有一件震动天下的大事,章国派往曹国的特使须引被烧死在府邸之内,而这件事的元凶正是这位司徒先生,小侯爷当年虽然年少,但或许也曾经听说过一二。”
这件事赵离的确听说父兄说起过,印象颇深,后来他还曾经与司徒煜谈起过此事,他记得当时司徒煜神色没有丝毫改变,仿佛是在谈一件与他毫不相干的事。
“你要怎样?”赵离终于问出了这句话,他感到有些无助。如果真的可以证明司徒煜是张家的逃奴,那么张粲就有权随时随地,以任何方式处死他,而他人无权干涉。
此话一出,张粲脸上露出笑意,他知道自己已经成功地让对方相信,并且准备屈服,他喜欢这种将对方玩弄于股掌之上的感觉。
对方的气势已经完全被他压制,灵魂已完全被他慑服,在张粲眼中,赵离已经成为一只令人宰割的羔羊。但是他并没有步步紧逼,而是安静地坐在对面,饶有兴致地打量对方。他相信自己这番话的分量,此时要让这番话在对方心中发酵,就可以造成更大的恐慌,这令他感到愉悦。
他深谙酷刑之道,在确知痛苦无可避免的情况下,等待的时间越久,对猎物的折磨也就越多。
“你要怎样?”赵离心神混乱,不自觉地把方才的话又问了一遍。
“如今证据确凿,铁案如山,两位君侯虽然官高势大,但也不能阻止在下带走逃奴,况且章国大军尚未撤离,在下于法、于礼、于力,都可以,也应该将他带走。赵老将军凤髓龙血,我想也不至于为了一个逃奴与章国大动干戈吧。”
张粲始终面带笑意,但赵离却感到如入冰窟般的彻骨寒冷,他的手冷的几乎拿不住酒樽。他仿佛看到了司徒煜被酷刑处死的可怕景象。或者干脆在此一剑杀了他,为子熠了却后患?但对方显然是有备而来,怎么可能不留后手?赵离不敢细想,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烈酒入喉,仿佛一道炽烈的火蛇,在腹中漾开,令浑身都为之一暖。
赵离的心略微平静下来,不,事情还没有这么绝望,对方掌握证据,又有大军做后盾,有备无患,完全可以直接动手,或者公开披露此事,令司徒煜陷入绝境,为什么还要约我单独会面?他一定另有打算。
想到此,赵离迅速冷静下来,事情还没到不可挽回的地步,现在当务之急是要定下心神。赵离连饮几杯,最后索性端起酒坛不顾体面地大口灌了下去,半坛酒下肚,在他放下酒坛的那一刻,又恢复了小侯爷往日的潇洒俊逸。
司徒煜说得不错,赵离心智机敏、颖悟绝伦,如果进入孟章学院,一定是天下一流的谋士。平日和司徒煜在一起,几乎所有事都有他操心,赵离懒得去想,乐得清闲,但今天的情形却不一样。
“大人既然已经十拿九稳,为什么不直接拿人呢?司徒煜是在下的朋友,但如您所说,连家父和信阳君都无法阻拦您的行动,那又何必顾虑区区赵某呢?”
张粲看到赵离大口喝酒,心中暗笑,这个养尊处优的小公子果然禁不住威慑,已经吓得六神无主,要靠喝酒壮胆了,但是当赵离放下酒坛的时候,他却惊愕发现对方的眼神不仅没有更加迷乱,反而变得清醒了。
“小侯爷冰雪聪明,一语中的,在下佩服。”张粲抱拳道,“实不相瞒,在下之所以私下约见公子,一来是久慕大名,想结交公子这个朋友;二来是为了搭救司徒先生于危难之间。”
“搭救怎讲?”赵离有些明白了,对方显然是想以此为筹码来向自己提条件的,看来他的目标不是司徒煜,是我,赵离稍稍放下心来。
“小侯爷义薄云天,世人皆知,当然不会置朋友之生死于不顾。”
“您不必恭维我,只是朋友谬赞,浪得虚名而已。”
“在下也是个重义轻利之人,愿竭尽全力帮小侯爷搭救挚友,如果他只是在下家中的逃奴,那么在下情愿既往不咎,但他是杀害章国重臣的要犯,如果章王追究下来,却不是在下能担待得起的,还望公子明鉴。”
“大人说的在理,不过您既然早已想到这些,却还要约赵某会面,可见您心中早有对策。”
这个年轻人可以迅速从慌乱中冷静下来,以守为攻,张粲心中暗自赞叹,不愧是将门虎子,心智远非旁人可比。
张粲狡黠一笑:“公子目光如炬,一语中的,在下心中的确早有打算,今天约您前来,只是为了求得公子首肯。”
“大人但说无妨,赵某洗耳恭听。”赵离为张粲斟满酒樽,期待地注视着他。
方才一直心神不宁,赵离始终没有顾得上仔细观察对方。他的脸英俊的近乎完美,眼睛并不很大,但却非常漂亮,眼白有些发红,睫毛很长,带有几分媚态,眼神阴鸷,深不可测,他的嘴唇很薄,不笑的时候给人一种利刃出鞘的感觉,笑起来微微上扬的唇角令他的脸显得娇媚而邪气十足。
赵离从未见过如此妩媚妖冶的男人,如果世上真的有传说中的狐妖,恐怕就是这副样子吧。
“在下在章王驾前为官,虽不敢与四大公子相比,但也还算有一席之位。今天,张某愿拼着身家爵禄甚至项上人头,保司徒先生安然无虞,全公子侠义之名。在下可以担保,亲自护送司徒先生离开,绝无差池。”张粲信誓旦旦地说道。
赵离闻言眼睛一亮,但旋即提醒自己,眼前之人绝非良善之辈,这一切更像是一个圈套。
“无功受禄寝食难安,赵某与大人素未平生,怎敢劳大人冒此风险?”
“当然,在下也并非圣人,难以做到不求回报。”张粲笑道,“之所以冒此风险是想斗胆求小侯爷一件事。”
“好说,只要不是伤天害理之事,赵某无不从命。”
张粲的笑容变得更加邪魅。
“当然不是伤天害理之事,对你我,对他人都并无危害,是一桩美事。”
“美事?”赵离有些诧异。
“确切的说,是一门亲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