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粲是一个很有野心的人,早年被人漠视的经历令他对权力和地位有一种狂热的向往。尤其在身残之后,他心中所有的欲望都转化为对权势的追逐。
如今他深受章王宠爱,手握大权,富埒王侯,算得上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但还有两件事令他耿耿于怀,一是肢体的残缺,二是出身的低微。对于一个小国中级官员的庶子来说,提高身份最好的办法就是——联姻。
但各国的公主和显贵的小姐又如何能嫁给一个庶子,一个阉人?
如今机会来了,一个女人的生父是天下武将之首,养父是天下文臣之尊,天下哪一国的公主能有如此尊荣?一旦娶她为妻,既可以有赵家的千军万马做后盾,又可以有廖仲无比尊贵的地位提高身价,马上就可以跻身于天下一等贵族之列,何况也许有朝一日还可能继承赵家的爵位或者廖家的官职。
依公孙痤所言,赵离是月老的最佳人选,只要他点头,这门亲事就已经成了七分,而自己现在手中握有他生死之交的把柄,不怕他不答应。
对于张粲的要求,赵离想到了无数种可能,唯独没有想到他竟然提出要娶廖清为妻。
赵离是一个保护欲极强的人,可偏偏他身边的人不是勇冠三军就是足智多谋,唯一需要他保护的人就是清儿,这是他的底线,决不许任何人触碰。
从张粲说出廖清的名字那一刻,也许是烈酒的作用,赵离觉得头似乎一下子快要炸开了,对方的话充耳不闻,他的眼睛瞪得很大,但只看到两片不停翕动的薄薄的嘴唇和那双妩媚的桃花眼。这个时候他的嗅觉似乎突然变得异常灵敏,屋内浓烈的酒香令他迷醉,对面仿佛已不再是一个人,而是一只浑身散发着妖娆气质的妖狐。
赵离的拳头不自觉地握紧了。
对于有些人来说,酒并不会是他失去理智,反而会更加清醒。赵离就是这种人,他用剩下的半坛酒压住了蓬勃愈发的怒火,以及把对面那张漂亮的脸打个稀烂的冲动。
谈婚论嫁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纳采、问名、纳吉、纳徵、请期,等这五礼完成到最后一礼“亲迎”,哪怕只是普通平民家,没有个把月也走不完这套程序。而带司徒煜逃出生天只需要朝夕的功夫。
只要司徒煜离开这里,你再敢提我妹妹一个字,我就把你满嘴的牙都掰下来。赵离心中暗想。
“兹事体大,容赵某斡旋。”
“有劳公子,但不知小侯爷需要多少时日呢?”
真是步步紧逼啊,赵离不想跟他再啰嗦下去了,一来是要尽快护送司徒煜离开,免得夜长梦多;二来他怕一时忍不住一剑劈了这只可恶的狐妖。
“三天后是良辰吉日,赵某担保,我爹和廖夫子会在祭酒就职大会上当众宣布此事。”
“好,小侯爷果然爽快,那在下就静候佳音了。”
“但阁下也要答应我一件事,刚才那番话不可对任何人都提起。”
“这是自然,日后你我即是姻亲,公子的朋友也是在下的朋友,在下又怎敢得罪姻兄呢?”
赵离余怒未消地回到大域学宫,第一件事就是找到公孙痤,把他暴打了一顿。
“天择”吉日已到。各国高搭席棚,设有简易的招贤馆。学宫内,人头攒动,熙来攘往,学子们纷纷来到自己心仪的国家一试机会。大家使出浑身解数,或博古通今、口若悬河,或出神入化、百步穿杨,以赢得考官的赏识。就在此时,突然看到两人一追一逃,不顾体面地在学宫中狂奔而过,前面一人边跑边发出凄惨的哀嚎声。
小侯爷打人,大家早已司空见惯。
令大家不可思议的是矮胖的公孙痤甩开两条短腿,竟然可以跑得如此飞快,简直不亚于一匹北境的良马。身后的赵离大步流星跑得更快,在两人相距不到三步之际,他凌空跃起,一个漂亮的虎扑,将公孙痤扑到在一个席棚之中。
作为考官的高漳君正在饶有兴致地观看几名监兵学院的学子演武,刀枪剑戟耍得正到酣处,突然背后一阵骚乱,只见爱子和一个矮胖子一同跌了进来。
赵离二话不说,骑在公孙痤身上,挥拳就打。在众人七手八脚拉开赵离之时,公孙痤的脸上已经挨了几拳,槽牙松动,鼻血狂飙。
经过这一番追逐打斗,赵离的酒意散去了不少,也恢复了清醒。面对父亲的盘问,赵离必须要为司徒煜保守秘密,不便吐露实情,只是敷衍说是喝酒吵架所致。公孙痤更不敢多话,惹恼了小霸王最多被暴打一顿,但如果惹怒了老霸王,吃饭的家伙也许就保不住了。
这孩子真是太幼稚太不成器了,“天择”之日,不说努力上进,却还是一味的喝酒闹事,看来指望他日后封侯拜相是希望渺茫了,赵介心中暗自叹息。
老侯爷哪里知道,爱子心怀日月,肩负昆仑,是一位义薄云天的豪杰。
赵离来到冲宵阁的时候,司徒煜正在和廖仲父女一起整理藏书。
廖仲每年都要把学宫的全部书籍整理一遍,归类分档,丢失的登记造册,损坏的拿去修补。老夫子有个习惯,这件事必须亲力亲为,除去周游列国期间,五十年来从未间断。他虽然年近古稀,但对学宫所有藏书了如指掌,如数家珍,甚至连有些破损之处也了然于心。这一点令司徒煜极为钦佩,有人说老夫子近年来对学宫疏于打理,一味躲清静,却不知他一直在推行“无为而治”的理念,夫子们不去过多干涉,而是任学子们自由发展。
这个老人早已和学宫融为一体,把自己当成了学宫的一部分,一块砖、一棵树、或者一卷书。
以往来给老夫子做帮手的只有爱女廖清,但这一次有了司徒煜在,一些力气活当然由他一手包办了。他站在梯子上,把一册册书卷搬上搬下,同时还要帮着老师检查书卷的损坏情况,尤其是竹木简上皮绳的磨损程度,虽然不算太繁重,但也颇为辛苦,不一会就累得汗透青衫。师徒二人配合默契,进展很快,不到俩个时辰,已经查验了将近三分之一的书卷。
今天学宫上下都忙着参与“天择”,冲宵阁藏书馆中非常安静,司徒煜很享受这种时光。
冲宵阁是他最熟悉的地方,纸墨和竹木的香气混杂这微微发霉的味道是这里独特的气味,像刚刚割下的青草或者某种明前的清茶,这是一种令人迷醉的气息,他在这种气息中度过了不知多少个不眠之夜,但今天以夫子的身份来到这间古老的殿宇,却是另外一种感受。老夫子说过,如果要做祭酒,就要从了解每一卷书开始。
以后这里就是我的家了,司徒煜心中感慨,我将要和这些典籍相伴余生,虽然无法像老师一样把全部身心献给学宫,但至少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尽全力完成老师的理想。
时近申时,司徒煜竟不觉得饥饿,若不是廖清前来送饭,这师徒二人可能会一直忙碌到深夜了。廖清特意为他们准备了精美的饭食,既有鲜鱼又有粟米时蔬,看上去令人食指大动。
“两位祭酒大人请暂且歇息片刻,快来用餐吧。”廖清招呼道。
“子熠今天有口福了,蒸鱼是清儿的拿手好菜,就连信阳君的厨师都比不上。”廖仲得意地夸赞道。
蒸鱼的确鲜美无比,司徒煜还是第一次品尝如此美味的鲜鱼。
“清儿姑娘的厨艺如此精妙,我看以后可以再开一门教授蒸鱼的课了。”
“难道新任祭酒大人有意要将‘大域学宫’改成‘大鱼学宫’吗?”
三人齐声大笑,他们笑得如此开心,以至于都没有注意到赵离风风火火地闯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