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域学宫很少会像今天这么热闹,四象坛周围的甬道上、花园中、乃至演武场上都挤满了人,几乎有点像黄丘的集市了。
大家或兴奋、或沮丧、或焦灼不安地逡巡与各个国家的招贤馆之间,时而聚在一起议论纷纷,时而在某家招贤馆前排成长龙。
平日里是否用功在此刻都一览无余,有人沉着镇定,谈笑自若;有人紧张万分,说话结结巴巴;也有人需要在同伴的鼓励下,才敢走上前去面试。
不只是学子如此,前来招揽人才的使节又何尝不是这样?大国特使面对趋之若鹜的学子们精挑细选,忙的不亦乐乎;而小国的招贤馆前门可罗雀,看着在面前穿梭而过的学子们望“贤”兴叹,有的特使甚至在席棚中打起了瞌睡。难怪有人说每一次天择大会都是一幅众生相。
如果不是面临生死攸关的大事,赵离一定会去凑个热闹。他喜欢这种熙来攘往的场面,在人群中聊聊天,看着一些人在考官面前手足无措的样子,或者捉弄一下他们,赵离总会感到乐不可支。
然而今天不行,自从回到学宫,见过章王之后,他就拉着司徒煜直奔寝居。事已至此,现在当务之急是如何逃离魔掌,但没想到司徒煜却不走了。
以司徒煜的聪明,自然猜到了张粲是在用自己要挟赵离,让他答应某个条件。赵离越是不说,他心中越是焦虑不安。
“如果你不告诉我实情,我是不会走的。”
赵离知道,如果把张粲向廖清求婚的事说出来,司徒煜更是不会离开学宫半步。
“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你到底还想不想走了?”
“我想走,但是我走了,会有人替我承担后果。”
“相信我,只要他抓不到你,拿任何人都没有办法,我唯一的软肋就是你。”赵离咬牙切齿地说道,“只要你平安离开,不用他来找我,我自然会去找他!”
赵离说得有理,司徒煜冷静下来,他不禁对赵离有些刮目相看,小事玩世不恭,大事绝不糊涂,也许这才是真正的智慧。
“想不到小侯爷一夜之间长大了。”司徒煜不忘调侃一下赵离。
“平时是你有眼不识泰山。”赵离得意地回击。
“未必,也许是因为即将到来的婚事。”司徒煜悠然说道,“你难道没听说过,婚姻可以让一个男人成熟起来吗?”
他发觉自己跟赵离在一起时间久了,性情是变得开朗了,但也越来越喜欢开玩笑了。
赵离果然一副恼羞成怒的样子,道:“你再多说一句,我这就把你抓去送给张粲!”
朋友之间的嬉戏总是可以让焦灼的心情放松下来。赵离坐下来,抓起酒坛大口灌了下去。谁知刚喝一口,房门突然被大力推开,一个人怪叫着飞身扑了进来,几乎扑到了赵离的脚下。
赵离猝不及防,嘴里的酒险些喷出来,他敏捷地一跃而起,抽出佩剑对准来人。
事发突然,司徒煜也吓了一跳,难道张粲如此嚣张,竟然要在学宫动手?
而来人似乎没有发动攻击的意思,手中也并无兵器,他似乎比两人更为紧张,手脚并用狼狈地挣扎起身,一张胖脸正对着赵离的剑尖,惊恐地大叫道:“不要啊,公子,是我!”
竟然是公孙痤!
一个人鬼魅般地悄无声息走进房门,背光而立,仿佛是一个影子。
“你最近有什么麻烦?”季布淡淡问道。
季布杀死粮商孚仲解了燃眉之急之后,司徒煜虽然心中感激,但并没有向他致谢,甚至没有言明,因为他知道季布不是个需要感谢的人。
况且他已然是信阳君的门客,杀死章国的证人,很可能会挑起两国争端。于是两人心照不宣,都装作这件事没有发生过,就连赵离问起,他也只是含糊其辞敷衍而过。
司徒煜只当季布是报答自己救命之恩,没想到他竟然一直在暗中保护自己。
司徒煜心中一暖,他知道眼前这个沉默孤独的人和自己一样,面冷心热,同时又有些惭愧,相比之下,自己竟显得有些功利了。
“没什么……”赵离下意识地敷衍道,此事事关重大,他不想太多人知道,眼下季布是敌是友还不好说,人心叵测,不得不防。
“没事就好,这个胖子在你门外盯了好几天了。”季布依然面无表情,他不是个多话的人,更没有刨根问底的兴趣。
我认你是朋友,你的事我必尽所能,但如果你不想说,我绝不多问。
季布说罢,转身离开。
“季兄留步。”司徒煜在身后叫道,他深施一礼,恳切地说道,“多谢仁兄仗义相助。”
季布冷冷地看着司徒煜,他虽然是一个靠手中剑取人性命的杀手,但内心极为清高,不喜欢繁文缛节的客套。
他之所以欣赏司徒煜,也是因为他身上脱俗出尘的气质,但如果对方只是寒暄客套的话,他准备马上离开。他是个简单而古怪的人,我拿你当朋友是我的事,并不需要你同样拿我当朋友。
“我有了很大的麻烦。”司徒煜坦诚地说道。
季布点了点头:“很好,我是专门替人解决麻烦的。”
赵离不知内情,不禁为司徒煜的唐突感到担心,这可是性命攸关的秘密,怎能轻易告诉旁人?他连忙向司徒煜使眼色,示意他谨慎为妙。
“不妨事的,这位季兄是信得过的朋友。”司徒煜轻轻说道,“与我也是生死之交。”
赵离虽不明白他们是怎么变成了生死之交,但既然司徒煜这么说,他就选择无条件的信任。
“既然是子熠的朋友,那么也是我赵离的朋友。”赵离拱手道:“小弟适才多有得罪。”
季布点点头:“既然没有外人,子熠兄可以说了。”
“且慢!”一旁,公孙痤尖叫道,“谁说没有外人?我就是外人!”
公孙痤跳起来,慌忙挡在三人中间:“我不光是外人,我还是个小人,卑鄙无耻,见钱眼开,不值得信任,你们的秘密千万别当着我说,否则我一定会走漏风声,弄得人尽皆知。”他狡黠地赔笑道,“为了妥当起见,不如等我出去再说,事关重大,小弟就不在此打扰三位了,告辞告辞。”
公孙痤一边说,一边退向门口,他知道,有些秘密是不能打听的,有时候耳朵多听了一句,会连累脑袋一起搬家。他轻轻拉开门,以一种与身材极不相称的敏捷闪身而出,转身就跑,却突然发现季布竟然站在面前,一张石头一样的脸几乎贴在自己脸上。
他是什么时候出来的?!
公孙痤战战兢兢,在季布的逼迫下缓步退回房中,他两股战战,瘫倒在赵离面前,及时的泪如雨下,这一切都炉火纯青,恰到好处。他知道,三人中只有赵离心最软。
“公子,我错了,你们饶了我吧,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赵离有些举棋不定,放他走吧,又怕他去告密,但总不能因为这个杀了他吧。虽然公孙痤一再坏事,惹出了很多麻烦,但赵离却始终不曾想过要他的命。
“先让他留在这里。”司徒煜沉思片刻,向季布示意道。
“可是……就当着他的面说吗?”赵离有些为难,公孙痤说得不错,他绝对不是一个能够保守秘密的人。
“别别别,千万别说。”公孙痤惊恐地尖叫道,“我知道他们杀手的办法,只有死人不会泄露秘密。”
话音未落,下颌突然挨了重重一击,公孙痤眼前一黑,像一条死鱼一样栽倒在坐席上。
“说吧,半个时辰之内他醒不了。”季布拎起公孙痤,扔在一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