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离的办法很简单,他想让司徒煜混在定平大军中离开。
“让一粒米隐身最好的办法就是把它放进米缸中,你混在四千士卒中,就是神仙也不会一眼就发现你。”赵离胸有成竹地说,“即便是发现了,他们也未必敢轻举妄动。”
最直接的办法通常最有效,但可行性却最差,因为过于顺理成章,对手一样想得到。
“我在定平大军中最安全,但一旦出现意外,就是最坏的后果。”司徒煜摇头拒绝,“学宫外章国的军队是定平两倍以上,我不能让老侯爷因此事陷入困境,更不能让千百定平将士为我一个人牺牲,那对他们太不公平了。”
“你说得都对,可总要想个办法才好。”赵离有些烦躁起来,“子熠,我知道你这么做是不愿连累我,但这一次我决不让你孤军奋战,我们同生共死,大不了一起血染大域学宫,也落得个痛快!”
“需要这么麻烦吗?”一直未曾说话的季布突然插话道,“灭一个国需要千军万马,但杀一个人,一把剑足矣。”
“说得好!”赵离拍手说道,“来个直截了当,釜底抽薪,张粲那个狗贼,我早就想收拾他!”
“这个人杀不得。”司徒煜制止了季布的想法,“他是章国高官,如果他死在大域学宫,正好给了章国占领学宫的借口。”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难道就这么坐以待毙吗?”
司徒煜不再答话,而是站起身,在房中踱步,他眉头紧锁,在苦苦地思考着什么。
赵离知道,在司徒煜出神的时候绝不应该打扰他,因为在这个时候,他对所有的话都充耳不闻。赵离放松下来,开始好奇地打量瘫软在一旁人事不省的公孙痤。
“真的这么准吗?他会昏上整整半个时辰?”
“当然不是。”季布面无表情地答道,“他可以随时醒过来,不过我的拳头管够。”
一个人的懒散很多时候是源于他对另外一个人的信任和依赖,赵离相信司徒煜一定会在一段时间后给他一个意想不到的惊喜。
大约过了一炷香的功夫,司徒煜突然停下脚步,神情变得轻松了许多,但眼神却更为坚定了。
“我与张粲一定会有一场遭遇,与其一味逃避,不如坦然面对,当初我在一无所有的情形下可以击败他,现在又怕他何来?”
“这么说,你已经有了对策?”赵离兴奋起来。
季布那双冰冷的令人不寒而栗的眼眸中也露出期待的眼神。
“不错。”司徒煜点头一笑,“不过到时还要仰仗季兄的绝技,还要辛苦季衡帮我演一场戏。”
“天择”吉日,廖仲也身着礼服,早早迎候在殿门之外。
昭成殿内香烟缭绕,钟鼓齐鸣。
昭成殿乃是学宫正殿,也是学宫祭酒接待贵宾的场所,每次“天择”,大殿长八丈,宽五丈,殿中立蟠龙台柱四根,古朴典雅,庄重肃穆,正中是镇鸾先师的画像,两架编钟分列左右。
门外的日晷显示辰时已过,大典即将开始,老夫子心中欣慰,只等爱徒到场。
昭成殿内座无虚席,十九国中除曹国为避风头未派人到场,其他各国特使均已到齐,学宫各位长老、司学也各就其位。
廖仲居中而坐,高冠博带、鹤发长髯,宛如上古仙人一般。
“列位公侯大人,自老朽接任祭酒以来,这已经是第十七次‘天择’大会了,可能也是最后一次。”廖仲正坐施礼,“老朽年事已高,恐怕再难堪此重任,因此老朽斗胆举荐一位贤人,此人博学多才、满腹经纶,是天下难得之奇才。老朽让他一同主持本次‘天择’,也让诸位亲眼见识一下他的人品与才干,不知诸公意下如何?”
廖仲在天下威望极高,既然他有所举荐,各国使臣无不应声附和:“全凭老夫子做主,有此贤才,实乃学宫之福,大昭之幸。”
廖仲拱手致谢,转身抬手示意。
司徒煜款款走出屏风,向在座众人施礼,然后坐在廖仲身后,神色平静,气度淡然,虽然只是一名年轻学子,但在各国王公卿相面前却毫不显卑微,甚至隐约已有了君临天下之势。诸侯之中,已经有人微微颔首,老夫子果然目光如炬,这个年轻人是个人才。
司徒煜静静地环视众人,他的目光柔中带刚,内敛中透出犀利,既不畏缩怯懦,又不显得咄咄逼人。
他有意看向章王起身后,在某一刻,他们的目光相遇,虽然他心中早有准备,但心还是不由自主地狂跳起来。
章王嬴起身后,一个人在死死地注视着他,赤红的眸子像地狱中的鬼火,狠狠灼伤了司徒煜的眼睛。
张粲迫不及待地想要撕开他的衣服,看看他胸前的纹身。
那曾经是他最满意的作品,自从这个名叫陈忌的少年逃走之后,他坑杀了所有“材料”,六年来未曾制作过一面屏风,既然无法拥有最好的选择,不如就此搁置。
但是他并没有急于行动,在廖仲向大家介绍司徒煜的时候,他始终安静地坐在主公身后,饶有兴致地打量对方。
他相信司徒煜也已经看到了他,也相信司徒煜此时内心一定非常恐慌,这令他感到愉悦。他深谙酷刑之道,如果是多人同时受刑,那么最后一人一定最为痛苦,如果人数够多,通常在还没有轮到他的时候就已经崩溃。
道理很简单,在确知痛苦无可避免的情况下,等待的时间越久,对猎物的折磨也就越多。
直到廖仲的话讲完,他才缓缓起身,走到大殿中央。
张粲早已接到杜缺等人的禀报,看来赵离是不愿轻易就范,那么就不得不给他们施加一些压力了。
“司徒先生一向可好。”张粲面露微笑,拱手致意,“在下有一事烦劳先生指点。”
在这一刻,信阳君明显地察觉到司徒煜有一丝慌乱,他不再像平时那般镇定自若,气势上也明显落于下风,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司徒煜如此不安。
“张大人有话请讲。”司徒煜微微拱手道,他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
“六年前,在下家中丢失了一样东西,敢问夫子是否知道它的下落。”
“大人家中丢失何物?”
“一匹素罗。”
虽然大家并没有猜到其中的内情,但几乎所有人都听出了弦外之音。
廖仲道:“张大人有何见教,不妨直接讲明。今天是天择首日,不要耽误了各国挑选贤才。”
张粲深施一礼:“既然祭酒大人示下,外臣就却之不恭了。如有冒犯,还望祭酒和各位夫子恕罪。”
廖仲坦然道:“大人但说无妨,各国公侯大夫都在,一切都会有个公论。”
“如此,多谢祭酒大人。”张粲再度施礼,看向两旁众人,“外臣才疏学浅,有一事不明,请问祭酒大人与各位公侯,依大昭律令,什么人有资格担任祭酒?”
廖仲会错了意,误以为张粲在质疑司徒煜的平民身份,他朗声说道:“学宫祭酒任选一向不拘一格,自镇鸾先师以来,二十三位祭酒当中,有十一位出自平民,包括老朽在内。”
“老夫子误会了,外臣怎敢质疑大人?平民大众之中常有英杰出现,也是不争之事实,在下身为章国重臣,焉能如此不明事理?”张粲阴恻恻地笑道,“外臣的意思是,如果他是囚徒或者奴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