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安回到大域学宫的时候,酉时已过,天已经彻底黑了下来。虽然一路奔波,但是他心中感到无比痛快。
霍安从小就憧憬做一个顶天立地英雄,勇敢、忠诚、坚毅、诚实……这些武士应该具有的美德更是成为他的做人标准。
他为自己感到骄傲,扪心自问,他觉得自己今天所为非常像个英雄,如果父亲和老师知道了,一定会大为赞赏。
但令他百思不得其解的是,那一刻他最先想到的不是恩师扈铭,也不是父母兄弟,而竟然是那天跟他打了一架的章国女子。
从比武结束的那一刻开始,她秀丽而倔强的容貌、清澈的大眼睛、生气时嘟起的嘴巴,以及那两条笔直的长腿一直浮现在他眼前,就连与张粲见面的时候都挥之不去。
据说章莪山中有一种仙草,人吃了以后会对某件事或者某个人终生不忘。霍安摸了摸脸上的伤痕,暗想,这个女人不会给我施了法术吧?
他一路胡思乱想,不知不觉走到寝居门口,正要开门,突然身后有人叫他的名字。霍安回头,赫然看到那个章国女子站在身后,宝石一般的眼睛在黑暗中熠熠闪光。
霍安的心狂跳起来。
“是你?”想谁谁出现,他真有点相信这世上有法术了。
“我来把这个还给你。”嬴媤走上前,把那颗虎牙递给霍安。
霍安一时还处在懵懂之中,他手足无措地接过虎牙,甚至都忘了道谢。
“下次比武别戴这个了,容易弄丢。”嬴媤也觉得这种没话找话有些尴尬,但又不想就此离开。
“下次……什么时候比?”霍安红着脸没头没脑地问道。
我们这都是在说些什么啊?嬴媤心中万分懊恼,来之前她想了很多要说的话,在心中默念了几百遍,背得滚瓜烂熟,现在却都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比不了了,没机会了。”嬴媤泄气地说道,“我就要嫁人了。”
“嫁人?”霍安吃了一惊,“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嬴媤没好气地说道,“我大晚上跑来跟你开这个玩笑?”
霍安心中泛起一丝苦涩,也许她只是来还我虎牙,并没有别的意思吧。
“如此,那恭喜你了。”霍安一下子变得客套起来,现场的气氛也被他弄得很有些尴尬。
“多谢。”嬴媤也只能说出这两个字。
两人无语地对视半晌,嬴媤心中烦躁,转身就走。
“告辞了。”
“等一等。”霍安在身后叫道,“不如……”
“不如什么?”
“不如我们今天就比过啊。”霍安认真地说道。
“那要还是不分胜负怎么办?”
“那就再比啊!”霍安大声道,“一天不行两天,一年不行两年,一生一世,我师父说过,文无第一,武无第二,总有一天会分出输赢的。”
嬴媤目光灼灼看着霍安,一步步逼近:“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我说……”霍安有些迟疑,但还是硬着头皮说道,“我说一天不行两天,一年不行两年……”
“后面那四个字是什么?”
“一生一世。”霍安一字一顿地说道。
霍安话未说完,嬴媤纵身扑上,一把抱住霍安。霍安本能地倒退两步,两人一起靠在精美的隔扇木门上,脆弱的木门不堪重负,轰然倒塌……
司徒煜早就来到赵离的寝居,他的行李非常简单,只有两身换洗的衣服和一个小小的书箱,他虽然酷爱读书,但随身携带的书籍并不多,更不想淳于式那样记了大量的笔记。
他的藏书不用车载船装,因为他把所有有用的经史典籍都记在了心中,需要的时候可以随时想起任何一卷。
赵离更是简单,几乎所有的物品都被他送给了师弟们,对他来说,这世上只有人是重要的,或者说只有生命是重要的,至于器物,哪怕是稀世珍宝也是身外之物,不值得丝毫留恋。
唯一遗憾的是不能去黄丘痛饮三天三夜,与朋友们告别。
不过这难不倒爱热闹的小侯爷,他呼朋引伴,在寝居中大排宴宴,虽然少了歌姬舞女作陪,但美酒佳肴却一样不少。
当霍安来到的时候,酒宴正到酣处,室内一片喧哗,不少人已经喝多了,正相互搂抱着倾诉离别之情,说到情深之处,情不自禁地放声大哭起来。
司徒煜是其中唯一清醒的人,他很少喝酒,尤其在这种热闹的场合下。
他看到霍安的时候不由有些诧异,赵离一向有些看不上霍安,两人虽然没有什么过节,但也鲜有往来,三年来,两人一直井水不犯河水,今天他怎么会在私人聚会上邀请霍安呢?
果然,赵离一见霍安也是一愣,他此时已经喝得微醺,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含糊不清地问道:“你怎么来了?”不等霍安搭话,一把揽住霍安的肩膀,道,“也罢,来了就是朋友,先喝三杯再说。”
赵离性情豪爽,最喜欢交朋友,既然人家主动示好,岂有拒之门外的道理?
霍安此时哪有心思喝酒,他一把拉住赵离道:“我有要紧的事跟你们商量。”
“什么事比喝酒还要紧?”赵离端起一樽酒,不由分说塞进霍安手中,“我先干为敬。”
说罢,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
如此一来,屋内其他的同窗也纷纷围过来敬酒,气氛之热烈令霍安难以招架,眨眼之间,他已经不由自主地喝了七八杯。
一旁,赵离兴致愈发高涨,大声招呼着要跟霍安对饮一坛。
霍安知道在一个酒徒畅饮的时候,是很难让他旁顾其他的,而天下能令赵离放下酒杯的人只有一个,他求助地看向司徒煜。
司徒煜从霍安焦灼不安的眼神中感受到了情况的非同一般,他起身来到赵离身边耳语了几句,真的是一物降一物,赵离竟然乖乖的放下酒杯,神智也一下子恢复了清醒,眼神清澈地看向霍安,仿佛滴酒未沾一般。
室内实在不是讲话之所,霍安将两人拉到门外的花园中,环顾四下无人,压低声音将今天与张粲见面的经历述说了一遍。
“斗咺虽然被我杀了,但我看张粲那厮绝不会善罢甘休,谁知道他还会有什么卑鄙的伎俩,你们最好尽快离开这里,以免夜长梦多。”霍安焦急地说道。
三年来,赵离从未觉得霍安如此可爱,以前只当他是那种仗势欺人的俗人,今天才知道原来他是如此高义薄云、侠肝义胆。
感动之余,赵离又不免有些惭愧,觉得自己平日冤枉了霍安,百感交集之下,眼圈竟然红了。
司徒煜也感到心中一暖,霍安一直与自己不睦,甚至多次找过自己的麻烦,没想到生死关头他非但没有落井下石,反而出手相助。
司徒煜一躬到地,恳切地说道:“多谢霍公子救命之恩。”
“你们用不着谢我。”霍安正色道,“我来告诉你们这些,并不是炫耀邀功,而是希望你们多加小心,此人神通广大,家父在景国首屈一指,他竟然可以神不知鬼不觉的将寒舍的门客带走,如入无人之境,实在是不容小觑,谁知道学宫内有多少人是他的耳目?”
“不管怎么说,你这个朋友赵某交定了!”赵离一把拉住霍安的手,“以前小弟有眼无珠,多有得罪,还望少圭兄多多海涵,以后咱们就是生死兄弟!”
霍安沉吟片刻,苦笑道:“如果我把另外一件事说出来,恐怕小侯爷就不会想跟我做兄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