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间,有人生而富贵,也有人生而贫贱;有人天生丽质,也有人天生丑陋;有人可以长命百岁,也有人夭折在襁褓之中。
似乎众神在创造世界的时候并没有考虑到“公平”二字,也正是有了这些千差万别,这世间才显得如此绚烂丰富。
但无论出身贫富,无论身处南北,日月之光辉对于任何人都是一样的。
可是嬴媤却认为,无为阁的月色都与众不同,与别处相比显得更加清澈皎洁。
“是不是老夫子给这里施过什么法术?”她坐在门廊下,周围弥漫着馥郁的桂花香,沁人心脾,她仰脸看着榕树枝头那一轮初升的明月,天真地问道。
廖清哑然失笑:“难道家父是半仙之体吗?”
“人们都说廖夫子是伏羲大帝的弟子,可以未卜先知,呼风唤雨,移山倒海就像儿戏一般,据说他当年周游列国骑得是一只白鹤,千里之遥只要一盏茶的功夫就到了。”嬴媤认真地说道。
“那你可以找找,看这里有没有白鹤。”廖清笑道。
“仙人的坐骑都是召之即来的,没准就藏在老夫子的衣袖里呢。”
门廊下的案几上,铜壶中的茶冒出白色的蒸汽,在月光下显得清净安详,略带一丝神秘,真的有几分像仙人的洞府。
“实不相瞒,家父当年周游列国乘的是一辆牛车,拉车的牛很老,走得很慢,有时候一天只能走几里路,有几次我还要和父亲一起下来推车,我要是有你的力气就好了。”
廖清笑着给嬴媤的杯中加满茶,她很喜欢这个率真单纯的姑娘,她虽然身材高大,但心性却如同孩子一般,和她在一起令人感到愉快和放松。
“如果家父真的有什么法术的话,我猜他一定会首先在大域学宫做法。”
“为什么?”
“让那些不开窍的学子变得聪明起来。”
两人大笑起来,茶叶的香味令嬴媤感到无比惬意,她贪婪地呼吸着这带有清香的空气,人也由跽坐改成了盘腿坐,后来干脆伸开两条长腿,半卧在坐席上。
“要是老夫子真的有这种法术,能不能先把我变得聪明起来?”嬴媤叹息道,“让我能不为那些无聊的事所困扰。”
“我还以为你会希望自己的武艺更精进一些,比如下次可以劈开更大的石头,甚至一座山。”廖清调侃道,两人虽然相识不到两个时辰,却情投意合,一见如故,仿佛是多年的朋友。
“又笑话我!”嬴媤打了廖清一下,旋即沮丧地道,“武功好有什么用,天下是男人的,我从小苦练武功,就是为了能像男人那样纵横天下,畅快淋漓地活着,可是现在才知道,他们根本不需要女人去打仗,女人唯一的用处就是嫁人。”
“嫁人并没有什么不好,只要能嫁给自己喜欢的人。”廖清冰雪聪明,很容易猜到嬴媤的心事,从她娇羞的样子可以看出,困扰她的一定是爱情。
嬴媤的心事被说中,她眼神一亮,仿佛抓到了救命稻草。
在遇到霍安之前,嬴媤从来没有质疑过父王的决定,自己的未来就是嫁到定平国,为了两国交好,这几乎是与生俱来的命运。
但是那天一番恶斗之后,情感的闸门似乎突然被打开了,她突然感到有些不甘心。
“可是如何才能嫁给自己喜欢的人呢?”嬴媤懊恼地说道,“好像一切都是定好的,我注定要嫁给一个讨厌鬼,可我根本不认识他,也不喜欢他,我们完全是两种人,就像天上的飞鸟和水里的青蛙,难道我就注定要和一个这样的人过一辈子吗?”她拉住廖清的手道,“姐姐有没有喜欢的人呢?”
嬴媤的手很大,掌心粗糙坚硬,布满厚厚的茧子,能轻松地捏碎核桃,廖清的手在她手中显得更加纤巧精致,柔弱无骨。
“当然有。”廖清平静地答道。
嬴媤的好奇心被勾起:“那么你们现在……”
廖清苦笑着摇了摇头。
“怎么有情人都无法在一起。”嬴媤叹了口气,旋即好奇地问道,“难道也是因为老夫子把你许配给旁人了吗?”
“恰恰相反,家父非常赞成。”
“老夫子真是个好父亲。”嬴媤羡慕地说道,旋即不解地问,“那么是他……”
廖清点头:“对,他似乎不打算接受这份感情。”
“为什么?这么好的事,他竟然拒绝?他的眼睛被乌鸦啄去了吗?”嬴媤几乎要跳起来,“我要是个男人,我就要娶你,拿整个天下换都愿意!”
廖清捏了捏她的脸蛋,笑道:“你要是男人,恐怕天下的女人就要遭殃了。”
“为什么?”嬴媤不解。
“为了你决斗啊。”廖清打趣道,“肯定会尸横遍野,比史上任何一次大战都要惨烈百倍。”
嬴媤大笑起来,露出一口洁白整齐的贝齿。
廖清虽然生长在书香门第,但她却很喜欢这种性情爽朗、无拘无束的人,嬴媤的笑很具有感染力,廖清也忍不住和她一起笑倒在坐席上,仿佛是和幼年的玩伴一起讲很傻的笑话。
片刻,嬴媤止住笑声,她躺在坐席上,眸子闪闪发亮,出神的仰望星光闪烁的夜空,眼神中掠过一丝痛苦:“可惜不是所有父亲都和廖夫子一样,父王眼中只有天下,他需要一位公主去与别国联姻,而我恰恰是章国公主,有时候我真的羡慕那些百姓家的女孩,她们至少可以有机会选择自己喜欢的人。”
她美丽的眼睛里蒙上了一层薄雾,显得有些忧伤,“姐姐,你相信命运吗?”
此刻的嬴媤不再是那个骁武凭陵的女将军,而变成了一个单纯无助的邻家小妹。她把头靠在廖清身上,虽然她的身材比廖清要高大许多,但却像一只猫咪一样温顺。
“我相信命运,更相信女人也能掌握自己的命运,就看你如何选择。”廖清拿起身旁的古琴,抚弄琴弦,发出琮琤之声,“就像这琴弦,永远无法离开琴身,但是你腰间的佩剑,离开剑鞘之后反而会更加锋利夺目。”
嬴媤摘下腰间的佩剑,所有所思地抚摸着剑身。
“一个女人生为琴弦还是利剑,在于她是否敢选择自己的命运。我们不需要做像男人一样的女人,而是要做一个真正的女人。”
嬴媤翻身趴在门廊的坐席上,两脚向上翘起,双手托腮。
“姐姐,你弹琴给我听好不好?”
廖清点了点头,轻抚琴弦,清婉悠扬的琴声像溪水一般从指尖流出,时而如惊涛拍岸,金戈铁马;时而如风吹竹林,令人欣喜欢悦;时而宛如雨打芭蕉,带着淡淡的忧伤。
嬴媤自幼喜欢舞刀弄剑,从未如此投入的听人弹琴,也从未想到过琴声竟然可以如此摄人心魄。琴声逐渐变得激昂壮烈,如咆哮汹涌的大海,荡人肺腑,撼人心魄。嬴媤一跃而起,拔剑在手。
如此美妙的音乐,怎能没有人舞剑助兴。
月色如水,剑光如雪,映着窗前的烛火。嬴媤身形舒展,矫若游龙,长发随风飘舞,夜色中,剑光熠熠,衣袂翩翩,与琴声相得益彰,真的像天宫中的仙子一般。
一曲弹罢,琴声戛然而止。
嬴媤收剑而立,她的心也在这天籁一般的琴声的抚慰下变得开朗起来。
“姐姐,谢谢你,我知道应该怎么做了。”嬴媤呼出一口气,畅快地说道。
“你说的白袍小将名叫霍安,字少圭,是景国上卿霍纠之子,据我所知,他尚未婚配。”廖清莞尔一笑,“另外,你说的那个讨厌鬼不是旁人,就是我家四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