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清离开赵家,并没有丝毫被遗弃的感觉,反而多了一份爱。赵家每年都会来接她回定平小住,定平国地处高原,夏季气候凉爽,而大域学宫地势低洼,冬季温暖,但夏天却有些酷热,因此老夫人往往会在夏天派人去接女儿回家避暑,廖清虽尚未婚配,却体会到了回娘家省亲的感觉。
廖清端庄美丽,性格乖巧可人,无论是生父生母还是几位哥嫂都对她宠爱有加。廖清一进家门,不是被母亲揽在身边喜欢个没完没了,就是被两个嫂子争先恐后的拉进房中说体己话,几乎分身无术,就连家中的仆人都对她非常喜爱,一旦她回家,后厨的厨娘都恨不得使出浑身解数,把饭菜做得更可口一些。但廖清每次都逗留不过十日,便急着回去,以至于来往于路上的时间比在家的时间还要长。赵夫人知道,她是舍不得留老父廖仲一个人在家。老夫人有时候故作嫉妒和幺女开玩笑,说她有了养父就忘了亲爹亲妈。
“母亲后悔了么?现在把女儿要回来也不迟啊,大不了多花些财帛,就怕母亲不舍得钱财。”廖清只有和母亲或四哥在一起的时候,才会显出顽皮的一面。
“悔之晚矣,你那个养父是天下第一聪明人,能掐会算,从他手里要人谈何容易?你爹这个笨蛋是着了他的道了。”老夫人故作惆怅地叹息,“娘现在就盼着你早点嫁人,让那个老夫子也尝尝想闺女的滋味。”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老夫人像天下所有慈母一样,一心盼着女儿赶紧嫁人,她虽然不知道女儿的心事,但对女儿的人品和眼光却很有信心,但这也成了她最担心的事,其他几个女儿不是嫁给天子,就是嫁给了国君或世子,最小的这个比姐姐们更胜一筹,不仅容貌倾国倾城,而且饱读诗书,满腹经纶,可谓不折不扣的秀外慧中,可问题是天下还有谁能配得上这个完美无瑕的幺女呢?她在心中早已把天下英雄数了好几遍。
章王赢起虽然雄才大略,但章国世子却显得有些暗弱无能,甚至不如长公主更有英雄气概,也难怪,在如此强大的父王的阴影下,做儿子的很难有什么作为;
良王虽然年貌相当,又是大国之主,富甲天下,但有名无实,只是信阳君手中的一个傀儡,日子过得如履薄冰,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小命不保;
定平国王已经娶了二女儿,两女共侍一夫恐怕不妥,况且以清儿的性格,焉能屈居侧室?
放眼天下,各国公候的世子不是早已婚配,就是年纪尚小,再就是不思上进,纵情酒色之徒。算来算去,人世间几乎没有合适的人选,在母亲心中,大概只有天上的神仙才配做自己的女婿吧。
今年夏天,由于一直在帮着父亲筹办“天择”大会,廖清没有像往年那样回定平小住,思女心切的老夫人打算动身前往大域学宫和女儿团聚,顺便把那个一疯玩起来就忘了回家的小儿子带回来。她早已让仆人们准备好女儿爱吃的美食,足足备了两大车。然而母亲不知道的是,眼下确实有一桩婚事让廖清心烦意乱,坐立不宁,但这并不是她自己的婚事,而是刚刚从嫂子变成了妹妹的章国公主嬴媤。
嬴媤与霍安私定终身,最初凭得是一时激情冲动,两人都是不管不顾的莽撞性情,但过后冷静下来,却发现这份爱情虽然甜蜜无比,但前景却荆棘密布,章王起一向说一不二,他定下的和亲计划岂容他人更改?而景国国内六家大夫相互攻讦倾轧,争权夺势,如果霍家胆敢得罪强章,那么势必会招来其他五家乃至景国国君的责难,霍安这桩婚事又如何能得到父亲的支持呢?如果两家都反对,那么应该如何是好呢?天下虽大,他们又能去何处安身呢?想来想去,简直比登天还难,霍安的开心没有持续到第三天,就变成了发愁,虽然儿女情长,但难免英雄气短。公主也同样一筹莫展,对她来说,冲锋陷阵容易,但想这种对策却等于赶鸭子上架。
“没事,我有办法。”霍安宽慰道,虽然他的心中也空无一物,六神无主,但此时此刻,又如何舍得让心上人发愁?“别担心,我有帮手,我刚刚认下了两位结义大哥,他们一定有办法。”
“我可不去。”提到赵离和司徒煜,公主有些难为情,那两个坏小子曾经在幹城的饭馆把她耍得团团转,“我不觉得他们是好人,一肚子鬼主意。”
“别那么小心眼嘛,时过境迁,你现在身份不一样了。”霍安劝道,“再说,我觉得那次也不能全怪人家坏,俗话说,骗子和傻子总是成对出现的。”
“你再说!”嬴媤娇羞的扑过去打霍安,“你也跟他们学坏了!”
霍安抓住嬴媤的手,两人滚倒在弈星亭旁边的草地上。几天前,在距此不到十丈的校场“孔炽”,两人也曾经滚打在一处,但那次是拼死搏斗,这次却是蜜意柔情。
现在虽然已是深秋,但大域学宫气候温和,地上的草尚有绿色,白天阳光照射在身上暖洋洋的,现在虽然已是黄昏,但也不算很冷。一只甲壳虫从旁边的草棍上跌落,很不情愿地放弃了晒太阳的念头,钻入草丛中。嬴媤用手指捏起小虫,放在手心里,章国早已经是冰天雪地,这里却还像春天一样暖和。这几天,她真切地意识到天下很大,人生如此丰富多彩。
霍安把貂裘裹在嬴媤身上,看着她宝石一般的眼睛,她的眼神纯真而热烈,既像清澈见底的潭水,又像熊熊燃烧的火焰。霍安心中涌起无限感慨,今生今世,我一定不负公主的深情。
身旁的湖水波光潋滟,远处的青山苍翠欲滴,一切都美得那么不真实。幸福来得太过突然,以至于霍安这两日一直有些浑浑噩噩,感觉仿佛是在做梦一般。
“你知道吗,我曾经在这里射了司徒煜一箭,差点把他射死。”霍安躺在草地上,仰望天边渐渐落山的夕阳。
“为什么?”
“嫉妒呗,他比赛赢了,我有点受不了。”霍安有些不好意思,“其实我也不是输不起,就是有点受不了被人耍的感觉。”
嬴媤笑了:“要是在校场上输了就没事?就像致师大赛那天我输给了卫野。”
“肯定没事,我是那么小心眼的人么?”霍安笃定地回答,“不过我现在想明白了,不管怎么输,都是输,武士有武士的招,谋士有谋士的计,我不能勉强谋士们跟我们一样靠弓马取胜,就像他们也不能要求我们动心眼一样。”
“嗯,孺子可教,这么快就长大了,以后不会再冲动用箭射人了?”
“当然不会,尤其是司徒煜,他现在是我结拜大哥,我这辈子都会尽全力保护他,谁敢动他一根汗毛,我跟谁拼命。”
两人大笑了一阵,嬴媤突然问道:“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霍安想了想,认真的答道:“我以前不是什么好人,有时候挺招人讨厌的,这一点我自己也能感觉得到。咱们相识时间不长,我告诉你这些,是不想让你只看到我好的一面。我不想让你受骗,包括我在内,如果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霍安最让嬴媤动心的地方并不是武功,而是他的单纯率真,相对于章国人来说,他有着中原古老贵族的高雅和俊逸,但又比那些迂腐狡诈的中原人多了一分干练和直爽,是个真正的武士,虽然有些强势霸道,但却不拐弯抹角,甚至有点憨直。
嬴媤抱住霍安,无奈而感动地看着他英俊而孩子气的脸,突然大力吻了一下:“傻子,你是不是还准备告诉我你小时候尿床的事?”
“如果你想听的话,我会先从十岁那次讲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