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松原的接见宴极尽奢华,萧冲本来以为是有钱人的摆谱,像扶余王的王椅一样,第二天才知道,这三个月的学习,属于半封闭的苦修。一顿大吃大喝,只是给苦修包上些甜头。
舒适而冰爽的床铺,太学生们只享受了一夜。第二天,邸岳宣布了这三个月的安排:第一个月,学习萨满乐和萨满舞,静坐;第二个月,寻梦;第三个月,觉醒。
那片平缓山丘上,全是数百年的古松,古松下面是一个一个坟堆。其中,新起的20个坟堆,正是太学生们学习、修炼、休息的地方。
新坟堆前面,有一个小广场,平整的广场上,铺着同样形状的石头,雪鹰告诉其他人,这是用来练习萨满舞的。新坟堆没有墓碑,只有半人高的墓门,躬身进入,里面是一米宽、两米长的空间,木板垫高二寸,木板上只有一层棉毯。
新坟堆,划为四个区,龙组、鹰组、虎组、狼组各占一区,萧冲、雪鹰、马清涛、薄海四位组长离得最近。
山丘的东面,是韩龙等先生们住的房屋和讲学的操场。山丘的西面,正是浩渺的查干湖。据雪鹰的老祖雪天说,从天上往下看,查干湖像是松花江这条大龙的心脏,也是龙魂所在,而这片山丘则是龙心的肉。历代扶余王死后,都遵守雪天的遗嘱,葬入这片山丘,用的是在玄菟郡做好的玉棺。至于为什么,雪天不肯透露,只说四个字——大利扶余。
操场上,邸岳对萧冲、雪鹰、马清涛、薄海等太学生说:“为学日益,为道日损。习文弄武,这几年我们是一而十,十而百,百而万,靠积累来获得力量。练剑、骑马、射箭、练气,我们先教招式,属于术,再教方法和原理,属于法,最后引导你们感悟规则,这就上升到道。术,法,道,是从低到高的三个层次。在术和法上,都是加法,唯独在道上,是减法。损之又损,减到不再能减了,就差不多碰到道的境界了。对于加法,一般人能理解,对于减法,则需要从平衡的角度来理解。当减到不能再减时,你们就能看到哪些东西是不能放弃的,反言之,保持平衡的最高原则是放弃,放弃也就是减法。最终不能放弃的,必定最重要的东西,是最后的大道。”
“在这里,我们刻意制造一个损之又损的环境,吃、喝、住,都简单到顶点,”邸岳说,“周围更是无人,只有你们自己。你们要做的,是努力找到真正的自己。只有找到真正的自己,才能知道守护自己,保持自己,壮大自己,战胜自己。这条路,是觉醒之路。”
邸岳说:“扶余的萨满,相当于大魏的祝由。凡人得病,无外乎身病和心病。医术治的是身病,祝由治的是心病。祝由,字面解释是恭敬地给病人去去寻找得病的原因。学习萨满之术,不求你们将来医人,只求增强你们自愈能力,强心壮魂。无论将来什么东西将你击倒,只要不死,还剩口气,你都能顽强爬起来。”
他指着周围高大的古松,说:“此处是扶余王陵,也是雪家萨满修炼场,数百年来,从未对外人开放。现在是第一次,向外人开放三个月,并且,引导你们学萨满的,是雪原大人。能学到多少,学到哪里,全靠你们自己。坟,是阳间生命终结之所,同时是阴间生命开始之地。你们体会了阴阳平衡,也能体会生与死。今天的课,就是这些,你们按编号,进各自的——坟屋,每天一早一晚,有人给你们送素食、净水和干净衣袜。此处绝对安全,不给你们配武器。我们几位,离你们不远,同样静心修行。”
卸下伯钧宝剑和袖剑,空着双手,萧冲一身轻松走向自己的坟屋,耳边是不绝的蝉鸣,轻风掠过,带来一股松树香气,人立马浑身轻爽起来。钻进坟里,里面更是凉快,墓门外,是松树的影子和洒在地上的阳光,除了偶尔传来的松涛,整个世界仿佛安静下来,阴与阳,达到一个奇妙的平衡,萧冲满足地深吸一口气,把腿盘好,从内到外感到一种愉悦。
墓门外,黑了下来,投在地上的松影和月光,与白天景象也构成一阴一阳,松林的蝉也不叫了,寂静的四周,似乎能听到查干湖的鱼跳出水面。
萧冲已习惯坟屋黑暗,他眼里的坟屋,里面四壁和屋顶,都是厚松木板搭建而成,简单、结实、干净,不用担心安全和蛇鼠爬虫。他横过身体,躺了下来,正好看到坟顶一排排的松木,他感觉他就躺在一口厚实的棺材之中。
“嘘!”萧冲长出口气,将胸中压抑排解几分。他想,反正迟早会有那么一天,我会真的躺在棺材,被埋到土里。或许,有口棺材,有个坟堆,还是幸运的。许许多多人,连棺材和坟堆都不可得。那样的人,死了,就叫孤魂野鬼吧。
正想着,一阵鼓声在松林间响起,根据先生们的交待,这鼓点,是第一堂萨满课,教的是萨满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