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雾弥漫,微雨斜落。清风拂过树梢,带来一丝凉爽;落雨击打在青瓦上,发出淅淅沥沥的声音;万物仿佛陷入沉寂之中,唯有水中的涟漪,荡起一道又一道的波纹。
雨景最容易让人沉醉于其中。不是因为它的淡雅无尘,而是因为它能唤起心中所念之事。
他独倚危楼,望着江口,心中的思绪不断涌出,手中摇晃着酒杯,迟迟不肯下咽。不是因为酒的淳烈,而是因为眼前之景让他难以自拔。
“独倚危楼望江口,梨花带雨下蘋洲。”他嘴里吟唱着诗句,脸上洋溢着熙悦的笑容。
身后传来阵阵的琴音,配上这落雨之景,可谓是人间绝唱。
“杯及唇齿尚未饮,暗暗听闻琴瑟音。”他转过身,看着弹琴之人,眼中流露着钦佩的目光。他举起酒杯,在手中晃了晃,看着杯中荡起的波纹,不禁联想到窗外的落雨。
“杯中酒,窗外雨,伴琴声,人生焉有几何闻?惟叹缘来是故人。”话音未落,他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酒入愁肠,一股暖流漫及全身,心中的愁绪也消减了几分。
她双手按住琴弦,琴声戛然而止,抬起头,面带微笑地看着他,赞叹道:“公子真是好雅兴呀!就连这随口一说的诗,也别有内涵。”
“随口之作,不成气候,让姑娘见笑了。”他礼貌地鞠了一躬,一股高尚的节操从他身上自然而然地流露而出。
“公子谦逊了!本就是上佳之作,何必自贬之?小女琴艺浅薄,却能得公子赏识,即兴赋诗一首,不免感激之至。”话语间,一股名门气息从她的身上流露而出。
二人无论是衣装打扮,还是言行举止,皆非常人所得及也。若非是名门望族,任谁也不会有此等高贵的气息。
“姑娘客气了!并非是我自谦,而是这首词本来就配不上姑娘。姑娘乃千金之躯,家财万贯,锦衣玉食,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何必自贬于此,沦为一介弹琴艺人?”他话锋一转,目光中透露着得意。
“公子在说什么?为何我一言未懂?”面对他的质疑,她丝毫没有慌张之意,反倒从容自然,表现出一幅浑然不知的样子。
“我看并非是姑娘不懂,而是装作不懂的样子。也罢,任凭姑娘怎么说都无所谓,反正我只是一个带话的人。还请姑娘听在下一言,别再胡闹了,回家去吧,你的父母真的很担心你。”说罢,他轻轻一揖,转身扬长而去,毫无留恋之意。
“为何要回去?难道是为了继承家产而被迫嫁给一个你不爱的人?若是如此,我宁肯留在这里,哪怕生活艰苦,粗茶淡饭,短褐穿结,也好过后悔一生。”
他停下了脚步,摇了摇头,脸上写满无奈,叹气道:“人生之中,哪有什么事事如意,我等皆为凡躯,惟可顺天委命。或许你现在认为它是错的,可到了将来,你又会觉得它是对的。世事无常,谁又能说得清呢?实迷途其未远,觉今是而昨非。你的路还很长,好好悟吧!”他迈开脚步,继续向楼下走去。
“既然过去是错的,那你为何一直在意于过去?孤独空寂,长夜无伴,恰似寒风吹过心头,又似冷锋划过心间。你的心不会冷吗?你的心不会痛吗?”
他走到楼梯口,刚迈出一脚,却又悬在半空。她的话不断冲击着他的思绪,恍惚间,他仿佛置身于悬崖边缘,再迈出一步,便会跌入万丈深渊。他低下了平日里高傲的头,看着自己的胸前,仿佛透过一切,看到里面那颗充满生机的“心”。
“你究竟是谁?”他的身后传来一阵声音。
随着记忆的模糊,他周围的一切也在逐渐消退。无论是窗外的落雨,还是身后的她,都在不知不觉间散去,只留下他孤单一人,站在黑暗之中。
“我是谁,我究竟是谁?”他抱着自己的头,蜷缩在黑暗之中,不断地问自己。
一时间,他的脑海中闪过无数张画面。许多人,许多声音,许多场景涌入他的脑海,他头也渐渐发痛,恰似波涛拍岸,又似山崩地裂。随着记忆的浮现,他的头痛也越加剧烈,脸上的表情也逐渐扭曲。就当他快要崩溃之际,背后突然出现一只手,拍在他的肩膀上。
“你不该待在这里,外面还有许多的事需要你去探索真相。不要被表面所迷惑,许多真相往往都是难以置信的。跟随你的直觉,坚守你的本心,走好以后的路。当然,还有一件事需要拜托你,我的一生都在为一个人而活,所以我忽略了身旁之人,也让她变成如今的样子。你是我,却又不是我,好好地为她活一生,也算替我补偿她。这是你的诺言,也是我的遗憾。纵身一跃入辰海,但寻故人不归来。希望你不要让她再次失望。”话音刚落,放在他肩膀上的那只手突然抓住他的衣服,使劲一提,将他一把甩出去。
他回过头,看着逐渐渺小的他,心中的疑惑驱使他开口:“你是谁?”
“你是现在的我,我是曾经的你,很可惜我已经死了,所以现在活着的是你。记住你的名字,你叫白逸,字若辰。你有一个很好的妹妹,莫让她失望,也莫让自己后悔。”他的声音逐渐变小,身影也逐渐消失在他的眼中。
“雨昔,雨昔。”他的不自觉地呼唤这个名字,仿佛这个人对他来说很重要。他不断回忆,妄想从记忆中找到她,可换来的除了极其模糊的画面,就只剩下无止境的头痛。
“你以为时间会抚平一切,可时过境迁,你已不复醒。”他的脑海中忽然响起一个声音,顿时,他脑海中原本极其模糊的画面突然变得清晰可见。
一位二十出头的少年背着一位五六岁的小女孩,二人有说有笑。小女孩指着头顶漫天的星辰,一幅天真烂漫的样子,问道:“哥哥,那是什么?”
少年抬起头,看着漫天的星辰,他的脸上浮现出笑容,回道:“那是星辰。传闻,每个人都有一颗属于自己的命星。当它最为明亮的时候,也是你最为辉煌的时候,而当它逐渐黯淡,也就意味着你离死不远了。命星于星海中升起,陨落于星海之中,人的一生亦是如此。”
“那哥哥的命星是那一颗?”
“哥哥又不是算命的,怎么知道哪一颗是自己的。”
“哥哥不知道自己的命星是哪一颗,但萱儿知道自己的命星。”
“哦,是哪一颗?”他惊异道。
“就是哥哥呀!哥哥字若辰,不就是宛若星辰的意思吗?既然是星辰,不就是为了照亮我这个可爱的妹妹吗?”
白若辰本不想笑,可还是没忍住:“噗,你怎么如此自恋?难道哥哥作为星辰,就不能照亮别人,为何偏偏照亮你一人?”
“因为你是我哥哥呀!”她顺口说出,一幅憨态可掬的样子。
白若辰不再继续说下,但脸上的笑容已无法掩饰他内心的喜悦:“天接云涛连晓雾,星河欲转千帆渡,佳人在旁吟新曲,心中何愁无归处?”
一阵白光闪过,他的眼前又出现另一幅画面:一人跪在花园之中,双目紧闭,似乎在面壁思过。
不知过了多久,他的身后缓缓走来一人。只见她低着头,双手打转,脸上一副沮丧的表情。她走到他的身前,满怀歉意地说:“哥哥,对不起。”
“你没有什么对不起我的,是心甘情愿为你受罚。”他的双目依然紧闭,但他似乎已经猜到此刻她脸上的表情。
“都怪萱儿贪玩,耽误了功课,没想到还连累了哥哥。”她自责道,脸上的表情更加沮丧。
“贪玩本就是每个孩子的天性,哥哥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也想玩,可无人愿意与我玩。”说到这里,白若辰不禁叹了一口,想要继续说下去,却想了想,还是算了:“罢了,都是些陈年往事,不提也罢。萱儿,听哥哥一句话,好好珍惜现在的时光,莫到将来留遗憾。”
“萱儿记住了!”萱儿点了点头,脸上沮丧的表情略有缓和。
“不过,萱儿还是想问,哥哥为什么要替萱儿受罚呢?这本就是萱儿自己的过错,为何哥哥要以一己之力,独自承担?”
“其实,答案很简单,因为你是我妹妹啊!”他睁开眼睛,嘴角微扬,面带微笑地看着她。
“哥哥!”看着他的笑容,她脸上的沮丧顿时全无,心中宛若有一道暖阳,驱散无尽的黑暗。
二人看着彼此,面带笑容,多少言语已于目光之中表达。一阵清风拂过,身旁的树叶发出“沙沙”的声音,一阵花香沁入二人的心扉。
“清风吹树叶,花香沁心扉,不知何言语,惟有两行泪。好了,你且去吧!不必陪我待在这里静言思过。”
“哥哥……”她想要说什么,却欲言又止。她恋恋不舍地看着他,强迫自己移动脚步,一步一停地向远处走去。终于走到了园门,她回过头,看着跪在原地的他,心中的思绪再一次涌上心头。
“去吧!不必为我担心。”见她迟迟不肯离去,他挥了挥手,脸上带着微笑。
她也回了个微笑,转身离去。看着她消失的背影,他的心里恍惚了一下。他迅速调整情绪,长舒一气,闭上双眼,又陷入沉思之中。
画面不断闪过,但未曾改变的是画面中的人。她仿佛就在那里,带着微笑,双目含情地看着他,说出那两个经久不变的字:“哥哥。”
他倏然睁开双目,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自言道:“我想起来了,我是白逸,字若辰。我还有一个妹妹,还有师兄弟们,还有在乎我的人,也有我在乎的人。”
他的意识逐渐恢复。他想起了往昔,想起了所发生的一切。他不知道现在自己在哪里,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往何方,这里只有无尽的黑暗,让他摸不着头脑。
突然,迎面而来的一道光照在他的脸上,让他略感刺眼。他用手挡着刺眼的光芒,继续向前走去,身影逐渐被光芒吞没,最终消失在一片光明之中。
房中,一人躺在床上,不知昏迷了多久。忽然,他的手指动了动,可惜的是,他的双目被白绫缠绕,无法看到真正的光芒。
他起身,用手捂着头。不知为何,他的头异常疼痛,好似被硬物所伤。待到他调整过来,他忽然发现,自己的身旁还趴着一人,但她双眼未睁,似乎在休息。他不忍打扰她,轻轻地起身,走下床,绕到她的身后,将她轻轻抱起。
他低下头,望着怀中的她,脸上竟不自觉地浮现一丝笑容。虽然看不见她的容貌,但在他的心中无论她是何容貌,永远都是他最在乎的人。
他将她平放到床上,为其脱下丝履,盖上被子,并为她捋顺双鬓的青丝。正当他转身离去之时,突然一只玉手抓住了他的手。
“哥哥。”这一声是如此的熟悉与亲切,让他不自觉地停下了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