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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岛屿的另一侧

“姐姐,这几天又想起你,梦里一切都没过去。我们像在天台的塑料棚屋,楼下人来人往。起先我以为外面在下雨,后来发现雨下在棚内,床,衣橱,椅子,都漂浮起来,你坐在椅子上,好像随时会跟着水流漂走,只是门窗紧锁。

那把载着你的椅子,最终只是撞着,撞着,徒劳地撞向四壁。”

叶晨公寓周围近来正修建新楼,夏季结束,停滞的工期重又开始。从夜半到凌晨,租客们总能听见钢材和脚手架的沉重撞击,深为其扰,她的睡眠也总被几次截断。

梦跟叶怡相关。但她们在哪里?又在做什么?

五点刚过,窗外漆黑依旧,初秋寒意迫近室内,叶晨一人枯坐,忽然反应过来,那种刻骨的痛苦,凝结的悲哀,除了葬礼,不可能是别的。

叶怡去世已经四年,但去世前两人的联系也少得可怜。2014年6月7日上午十点,叶晨接到姑妈打来的电话。前一天她修改会议方案,熬夜到凌晨三点,听完噩耗,没做反应。到办公室后,她洗杯泡茶,坐在桌前,等电脑开机。系统运行缓慢,黑屏持续了三四分钟,她蓦然意识到,叶怡是真的不在了。

如今叶晨很少跟人谈及表姐叶怡。但叶晨六岁到十四岁间,两人曾亲密无间,长相也相似,某些场合还会被外人搞混——叶怡左眼偏中,鼻梁扁塌,皮肤黑黄,叶晨眼睛稍圆,间距正常,但也黑肤塌鼻,男孩短发。维系亲密的一条纽带,是叶晨母亲带回的各色童书。当时叶晨父母婚姻已到末期,无暇他顾,只能倚靠书籍消耗女儿的时间。镇上只有一家书店,课外读物有限,那些书籍尤显珍贵。

叶怡家境困难,虽比叶晨年长三岁,却只能捡读叶晨剩下的书籍,玩她残破老旧的金发芭比,但胜在年长。是她跟叶晨说,去拍证件照,要提前穿带领衬衣,不要穿照相馆里、那件侍奉过多人、领口早就发乌的衬衣;领子要自己整理,不要让老板动手——“他会在你胸上摸个不停”;是她教会叶晨夏季洗完澡,身上涂满洗发水,以手当桨,在地砖上滑行——后来叶晨才知道,这个行为有多怪异,更怪异的是,她的性启蒙居然来自于表姐。至于叶怡的性知识又是从哪里习来,是叶晨母亲扔在墙角的台湾言情小说,客运站买来的旧闻杂志,还是学校少男少女亲密而下流的私语,叶晨从没弄清。叶怡在人事上的早熟跟其在学习上的迟钝成正比,她能迅速判断一对男女是否情愫滋生,却分不清一张扇形统计表里,单体数量和总量之间的关系。叶晨恰好相反——无论如何,这些知识弥合了二人间的不平等。

而她们能这么肆无忌惮地学习,是因为那时家里只有她们。叶晨父母在东莞工厂打工,叶怡父亲先在昆山做建筑,后四处打零工为生,剩叶晨祖母独守老宅。她六十八岁那年患上白内障,拖着没做手术,晶体从灰白混浊变成深棕黄,直到彻底失明,照看两个孩子力有未逮,叶怡随便扯两句大话,都能搪塞。加之镇上新开一家精工纺织机械工厂,传说普通工人月薪即可达八百到一千,众人都转去工厂碰运气。叶怡父亲落选了,不是因为多年前的一场肺结核,而是因为驼背,但叶怡母亲进了工厂后勤,一个四十来岁的大师傅掌厨,她负责买菜洗碗。

那是1994年的事情了。叶晨那年的夏天回忆,跟一辆雪糕车相关,叮当的铃声和沙哑的叫卖意味着一车甜蜜的临近。她和叶怡总会央求祖母买上两支。祖母虽然目盲,但总能揭开层层包好的手绢,摸索出一小扎卷得紧紧的纸币,准确找到两毛钱,跟那位传说在战斗里瘸了一条腿的退役老兵买上一支橘子味或赤豆味的雪糕。叶晨和叶怡多半不舍得立即吃,放在搪瓷缸里,等到融成甜津津的糖水,才小口嘬完。叶晨对叶怡最原始的爱恨也跟这些罕缺的物质相关。

过了一年,镇上起修第一条水泥马路。修路工砍去树木和庄稼,碾平泥土,铺满砂砾,浇上沥青,与86号县道相连。公路也渐渐拓宽,但却罕见车辆往来,偶尔过去几辆,也多为底部刷着红漆线条的公共大巴、装满水泥的运输货车,卷起一阵烟尘。倘若开去一辆黑色桑塔纳2000,低头干活的人,多半会直立身子看着它们,直到消失于视野。道路带来新机遇,也带走旧营生。造房子的人逐渐变少,大约有远见的都去了城市买商品房。叶怡父亲终日无所事事,起先只是顺手将道路两旁刚刚种起、东倒西歪的柏树扶正,后来却变成正务。自家黄皮柿子和新嫁接的桃树因缺乏照料而营养不良。一天两人放学回家,正好遇到叶怡父亲在路边种树,佝偻,瘦小。一辆运沙车快速经过,两人站到路边避让,叶父的身影很快被尘土掩盖,叶怡大声说长大后要离开小镇,去哪里都行。这是她第一次跟叶晨提起离家,叶晨说,不想出去,想留在老家。谁知道呢。也许只是想跟表姐以示分别,对故土以表忠心,但真正背叛和远离小镇的人却是她。十七岁时,叶晨一心离家远行,如今想起小镇倒泪光盈盈,也许只是到了一定年纪,在任何处境中都已成为不折不扣的异乡客,只能回溯寻源,以明确自身位置。

去年因拆迁之故,老宅不存,所幸余物也不多。叶晨把一本相册带回南京。相册老旧,铁圈和胶圈松开脱落,她不得不将其一一取出。她父亲每页用便笺纸都写上具体时间和地点,这样看去,一本相册,宛如一本家族编年史。她发现在祖父母的一张树下合影底下,夹着一张叶怡穿红色斗篷骑马的照片,皮肤黝黑,脸向上昂起,帽檐阴影落到鼻基底,她抿着嘴,看起来又勇敢,又坚毅。旁边叶晨父亲用一张浅绿色便笺纸写下:1999年10月,文峰公园摄。成年之后,叶晨才明白骑马者都得穿着紧身马裤,黑色马靴,但当时她们却以为披上红斗篷、戴上黑帽就像在草原。

那会儿叶怡十八岁,正读高三,叶晨初二。国庆假,两人难得离镇,揣了二十块钱,坐大巴到市里。逛过一圈南大街,叶怡怂恿叶晨去濠河边一家KTV,但叶晨死活不肯。两人看看时间,不到两点,回家尚早,沿青年路走了半里,买票进了文峰公园。公园很大,怡桥桥头立有二十八只石狮。她们听人说每只形态各异,但细瞧后发现也非如此。经过最外圈的碰碰车和游乐场,就是大片养护不周的草皮,草皮边站着一匹无人问津的老马和一个穿解放衣、带袖套、五十来岁的男管理员,说,走一圈,拍张照,两块钱。两人大有兴趣。叶怡骑了上去,马缓步徐行,她尖叫连连,过了一会儿,从马上下来,一言不发,将照片赠予叶晨。半个月不到,叶晨父母关系彻底崩坍,母亲只身留在东莞工厂,和一个比她年轻七岁的惠州男子同居。父亲一人回到老家,颓然一个月,在中远船舶厂找到一份修理工作。2000年八月底,叶父认识同厂的岳佩英。她年长叶父三岁,有一子,小叶晨一岁,前夫五年前去银川出差,坐一辆丰田普拉多从贺兰农牧场返市区途中,遇到车祸,留下一套位于启秀区三室两厅的房子。叶父跟岳佩英结婚后,搬到市区,叶晨也转学去了市一中,表姐妹两人就此分离。

叶怡赠照是对变故有所预见,还是仅仅作为叶晨不能上马的补偿?叶晨后来才意识到那年是一个重要节点,变故是全方位的,无法以好坏简单衡量。叶晨升至高中,发现这是另一个复杂新世界,未成年人也可能恶不可堪,阶级分野就在看似平等无差的桌椅间,食堂也会是最大的集污地。从菜汤里打到蚯蚓,众人皆镇定自若,将泡大的虫子挑出,丝毫不受影响。叶晨常处于一种匮乏和被轻视的屈辱中,想起叶怡当时每个月三百块钱生活费,需应付大小开支,加上姑父一家家底,很难及时拿到,为学校少数几个衣服和鞋子都有破洞的人,却从未抱怨,导致她以为高中跟初中一样,是一场又一场清甜快活的梦,究竟是叶怡更能忍耐,还是她鲁钝不察而已?

她对叶怡高中的唯一印象是一段初恋。叶怡暗恋的是坐在最后排、叫曹均的男生。整整三年,两人没怎么说过话。高考毕业,叶怡376分,距离专科录取分数还差一百多分,交不起学费,无法继续,去理发店学徒。那时很多女孩都这么选择,学艺地是苏州、常州或者南京,但叶怡只能留在镇上。曹均考上长春航空航天大学。去学校前,他忽然往叶怡家里打了一个电话,说8月21号去报到,火车十二点半会在上海站停四分钟。叶怡家当时尚未安装电话,出于虚荣,她写了邻居家的。邻居隔了几天才转达,差点误事。叶怡穿了件背带裙,乘坐六点半大巴,从江苏赶到上海,坐了四十分钟地铁,又等了一个小时,才看见那辆火车缓缓出现。她跑上第十六节车厢。曹均在起哄声中,从背包里取出一只苹果,削好皮,递给她,叶怡接过,没等吃完,时间到了,不得不下车。下车前,曹均从窗口招手,探出头,补说,“回头打电话给你”,火车喷出白烟,缓缓驶离站台。叶怡一时找不到垃圾箱,拿着剩下的苹果核,在站台边来回兜了两圈,发现垃圾箱就在原来的位置,光洁锃亮的不锈钢面板映出一张狼狈邋遢的面容,这才看清她在曹均及其同学面前的模样。

曹均到长春后,确实打过几个电话,叶怡没有接到——不是没有听见,就是手头在忙些别的。那一长串奇怪的号码,每次回拨,都无法接通。叶怡改写信,但却不知道他具体系名,只有校址和名字。惴惴不安等待一个月,曹均回信来,开头写“我很怕拖欠人情”,口气冷峻,对于学校种种,两人之间,只字不提。叶晨猜测,叶怡一定反复查看,生怕错失信号,却始终莫测难明。于是只能写新读的书籍和电影,他没再回过。是过于文艺,还是过于晦涩?叶怡改写眼下的生活,但关于自身,能够谈的寥寥无几,自然的,也没收到任何回应,只能由其飘零,逝去。

叶晨想起叶怡跟自己讲述的这段无疾而终的初恋,总会想起那句诗:“你来看苹果里面的我”。刚听到这句诗正值她三十岁,是韩宗平对她说过的。在两人恋情尚未开始,心动与心痛并存,即将出口和未曾出口最关键的话之前,他对叶晨引用过一个以色列诗人的诗——“你来看苹果里的我/你跟我一起待在苹果里/直到刀子把苹果削完”,大约是想跟她说明恋人之间共同的、甜蜜的抵抗,说明他们难以辨析、道德模糊的关系。而刀究竟意味什么,他却没回答。2015年的八月,叶晨对诗歌还在似懂非懂间,当然,也不是说,对于诗歌,而今她已能够明白,只是对于叶晨而言,比起含混多义的诗句,当时她更能了解的是,她常会因爱而感到某种深切的痛苦,却不能每次都明白无误、诚实以告。而她对爱的理解,也不过是一个稍有阅历的女性遭遇挫败后的浅层深刻:在爱里的每次全付交出,都将是一柄捅入心脏的尖刃,一旦卸下重负戒备,让人进入,一定会失去珍贵的核籽。

没人教导她们,叶晨却能自我学习。虽然她到大学才恋爱,但之后却开启了一长串的男性交往清单,长则两年,短则数月,早经锤炼,狡猾多端,不会轻易向一个异性泄露真实的脆弱和意图。叶怡却不能,她总是毕其功,再功亏一篑。

叶怡在芳芳理发店学了一年,师父周见芳当时三十八岁,尚未结婚,也有人说她结过,丈夫在湖北襄樊,很少回来。周二关门,雷打不动。学了两年,叶怡出来单干。2000年前后,叶父在马路边造了一栋一层高、二十五平米的红砖小屋,原本打算作为车库,但是想象的汽车始终没有来,成了堆积农具和粮食的谷仓,眼下则成了免费的店面,但是还差三千块钱,用来买升降椅,加热机,焗油机,热烫机,刷墙的石灰等。但那会叶怡家似乎一分钱也没有了。她们幼年时期,小镇上的人都贫穷而不自知,习惯了钱刚进口袋,就转瞬消失,但叶怡家似乎比镇里均衡的贫困还要落魄。困境跟叶父始终找不到工作有关,也跟工厂把叶母开除有关,大师傅跟工厂报告,说她买菜时手脚不干净。叶怡学徒期只有少量收入。最后几个姑妈和舅舅凑齐,说好一年后还钱。已经2002年,镇上普遍装起太阳能热水器,叶怡的新店进展不顺,跟师父关系恶化,矛盾渐起,也有看似理发、实则借机吃豆腐的男性——这差不多能解释为何周见芳样貌端正,却罕见男人亲近,顾客极少。镇上的女人则认为叶怡手艺不佳。

2002年夏季,叶怡认识了一个人。对方在南方批发市场一层506号商铺开了一家专卖美发用品的小店,叶怡正是进货时认识。每周五她就坐上四十分钟公交,去市体育西路的建军宾馆跟那人见面。宾馆房间多在二层,二三十方,墙面贴浅杏色絮纹墙纸,单人间一下午六十块。后来两人幽会地点换成虹桥新村,一下午四十。因为是民居,伴随着厨房葱蒜油烟、抹布馊水味道的,是床单上莫名其妙的脚臭,来路不明的小虫,叫人皮肤红肿,下体发痒。没有空调,没有风扇,闷热异常,每次都大汗淋漓。“没钱,有什么办法?”叶怡说。但从她口里说出来,贫穷反而成了一种浪漫的必需品,富足反显可耻。

叶晨没见过那人,但是她听叶怡提起多遍,叶怡无人可倾诉,只能将初中放暑假的表妹作为不开锁的日记,甚至连第一次性体验也一一吐露。叶怡喜欢把那人和当时电影、电视剧里的男性比较——宽阔的额头酷肖《巨人》时期的万梓良,苍白皮肤与《我本善良》里的温兆伦如出一辙,狭长的双眼皮,很多男星都会有,但最接近的一定是郑少秋,温润老派的气质跟他四十岁的年纪很相宜,下巴有一道发白的浅痕,据说因幼时顽劣被石头磕破所致。这种突然的割裂,在那样一个人、一张脸上出现,并未破坏原本协调,反而使之更加神秘与特别。那他家呢?做什么的?之前呢?有过几任?叶晨像个令人厌烦的姑婆,要把所有底细刨出问清,却对他人感受失敏,忽视了叶怡回答时的尴尬和闪烁其辞,不明白叶怡自己,除了知道十岁差别,对方有家室之外,很多方面也模糊不清,但——这也是叶晨后来意识到的,对于叶怡来说,羞于启齿的是,那些令她真正着迷的,正是这些弄不清楚、模棱两可的部分,连带着粗鲁、小心眼、夸夸其谈,都成为对方魅力的构成,而她自然也能在任何人身上找到对方的影子。叶晨后来的爱恋对象,多少受到叶怡的影响,即寻找一种显而易见的割裂。因为割裂,使得他们显得难以捉摸,唯有难以捉摸,才能让她一次次驻足,回头,试以探究,直至深陷其中。

她还记得那会儿叶怡常穿一件带流苏的薄荷绿皮风衣(因为颜色奇怪,样式也很罕见,导致她念念不忘,而今想起,才意识到是时髦),头发蓄长烫卷。叶怡长相寻常,涂上粉霜和玫瑰色唇膏后,看去也风情万种。叶晨这才意识到叶怡变漂亮了不少,不知不觉间,已经截然不同,混混沌沌里,骤然抵达了最合其宜的状态。也许那个年长的人教会了她。但没等夏天离开,一切就已结束。对方说去常熟进货,面包车出了车祸,右腿轧伤,得休息一段时间。叶怡等了好几天,尝试打电话,没人接,等回过来,却是一个女性,沉声问是谁。叶怡挂断电话,犹豫几天,去了他原来店铺。店铺紧缩,门板落灰,隔壁木板开了一半,店主说,一个月前,对方就因为营业执照和质量问题关了门。这一批批发市场进货都出了问题。市电视台还来采访过。会回来吗?叶怡追问,但是隔壁店主人已重返店铺。究竟是店铺出现问题,羞于见她,还是被妻子发现,权衡过利弊?这差不多是叶晨了解的叶怡第二段感情经历,开始与结束,都很猝然。叶晨知道,叶怡没有跟她说,之后半年的每周五下午,她依然会跑到批发市场,因店门紧闭而黯然,直到发现门口摆出糖果和饼干,更换另一户店主才作罢。她拒绝接受事实,就像是她给曹均写了半年无望的信件一样,宁愿认为信件是在粗疏的邮政系统中,被筛滤淘洗出局,而不是因为对方的冰冷婉拒。她不承认,是不想艾艾自怜,是不想曾经照进生活的光明,都成了遗落在后院的伤感光线,用以提醒生命曾被撕开过多大的裂缝。

理发店生意日渐萧条,至此关门,叶怡休息一年,唐闸一个远房姑妈介绍她去市一家台资纺织厂上班。周跃中来厂里推销机械,两人因此相识。那年江苏刚发现第一起非典病例,众人看见带京或粤字样的车子皆很惶恐,总有几个穿着白大褂的站在路边,一旦看见外地车辆就开始乱喷药水。厂内为防外来感染,干脆彻底隔离。期间叶怡忽发一次高烧,工友都很紧张。周跃中不顾禁令到宿舍照料,并没避忌她的呕吐物。两人睡了一觉,叶怡小腹上的一道疤痕,她向其解释是阑尾炎开刀所致,周跃中没再追问。

2006年10月8日,叶怡和周跃中结了婚。婚礼叶晨没赶上,电话里跟叶怡称勤工俭学。但实际她正和第二任男友分手,初尝失魂落魄的滋味。或者她只是想避见叶怡嫁人,但她也能理解叶怡的选择——父亲依然浪荡闲散,没有工作,家庭每况愈下,亟需一个顶梁柱。她总有种怪异的感觉,表姐的生活一直在坠落。周围人都在好转,跃起,她却在坠落,以往动人的部分被快速磨平,快速衰减。直观的是周舟的出生。2007年四月,叶晨临近毕业,还没找到工作,正在等南京一家广告公司的录取消息,和大学时期最后一任男朋友也分了手,于是回家疗伤,顺带看望表姐。

婚后叶怡住离小镇五公里外的婆家,一栋自建的三层小楼。周父患有多年慢性肝病(这差不多能理解为何周跃中对传染病不大在意),重型工作做不了,周母没工作。造房已花掉全家多年储蓄,为了结婚,不得不又东拼西凑了一万重新装修。叶怡婚房位于二楼最东,房间很大,但堆满杂物,衣橱敞开。地砖黑灰,人踩上即有白印。几只不成对的拖鞋卡在门缝,门上喜字尚未拆除。电视长桌上,一盆文竹,一盆白掌,叶片均已泛黄。空气中霉味不断袭来,电视机嗡嗡作响,重复播放一则保健品广告。床头上柜上放着一碗凉透的红糖水和半串葡萄。周舟尿布揭开,半趴在尿垫上睡觉。叶怡靠着一只绒布垫,似乎从沙发上拿来,说周舟有点红屁股,需要晒一晒。

虽然四月,但是叶怡身上沾满汗珠。叶晨坐了半小时,吃了几粒打蔫的葡萄,叶怡叫周跃中送两只橘子上楼,半天无人应答,歉意道,听不见声,他就喜欢一个人坐在黑屋子里琢磨事情,不知道到底琢磨什么。叶晨说,不用,午饭吃了汤圆。两人一时无话,周舟还在睡,隔壁零星传来周父的咳嗽,她欠身告辞。叶怡没劝留。

人们都说,生个孩子会让女性脱胎换骨,生育才能使一个女性真正完整,生育会使女性变成一个开阔平静的新人,仿佛说一块沉默的石头,从中洞开,变成另一个新生命,但是叶晨不太相信,因为当时的叶怡,看起来像被什么抽取、熨平了一样。

周舟出生,叶怡不再上班,她母亲患上高血压和糖尿病——跟他们高糖高脂、作息紊乱的生活习惯脱不了干系——一天得服几十粒药剂,做不了帮手。周跃中离开工厂,在县里开了一家摩托车维修店。叶怡将皮衣收进衣柜,再没穿过。

周舟四岁生日的前一周,叶怡抱着他去了河边。那里新修了一个水坝,蓄水期最深处可达数米。河边生着初夏的常见植物:苘麻、蓬草,大蓟,莹莹如微型华盖。叶怡俯身,撇开茅草,想摘下一根茅心,但一转头,周舟就消失不见了。起先她默不作声,心存侥幸,以为他会在哪一棵树,或者哪一块岩石背后突然出现。天空渐渐积蓄起沉重的云层,原先明彩的光线,变得黯淡,雨水铺天盖地,泥地砸出无数又深又小的水坑,泥流涌入,河水开始浑浊,水坝倾泻如注,像是一座低矮的小型瀑布。天空与河流连接在一起,一丝缝隙也没有,转眼间,灰色成片,她才终于明白发生了什么。

你沿着堤坝上岸,葎草割着小腿,口袋几枚钢镚叮当作响,跟过去一样,提醒你,回家会经过那间小超市,可以买上一只妙芙巧克力蛋糕或者真味棒棒糖。

但这一次用不上了。

周跃中没怎么责备叶怡,虽然捞起孩子时他也看见了鼻孔里的河泥。叶怡打电话告诉叶晨,两人在电话大哭一场。婴儿不办葬礼,叶晨没回去。过了一年,周睿出生,叶晨正值更换工作,便没去探望。周舟之死,刚开始叶家一度忌讳谈论,过了一段时间,又谈个不停,慢慢的,又不再有人提及。水坝边竖起一块警示招牌,作为这次事故的遗产。

出事后,叶怡扔掉了周舟所有的照片:坐在彩色婴儿毯子上,坐在色彩鲜艳假水果之间,坐在深蓝浅蓝的丙烯海浪边。一些照片蒙着一层塑胶,笼着影楼的柔光,叫人分不清是因为时间太久,还是摄影者特意为之,挤满整整一本长宽33厘米,60张插页皮革相册的照片,仅留下一张,夹在她那只印着史努比,牛皮夹边早已磨损的旧钱包内侧袋,照片上周舟约莫十个月,刚刚长出乳牙,扶着婴儿床的床沿大笑。有比这个照得更好的,但不知为何,叶怡偏留下那张。

叶怡生完周睿后查出胆结石。术后恢复缓慢,身材彻底走形。叶晨最后一次见叶怡是四年前,叶怡已经完全变了模样。再不会有人说她俩相似了。岸边的事故是她脑子混乱的起点,还是一个显现的标记?人原来还可以无休止地下坠,谷底不是相对高峰,而是相对平地。那段时间叶怡打电话过来,叶晨听则听矣,却很少回应。叶怡说得不多,似乎为了避免被人厌烦,总在快要滑向感伤时,及时说晚安。两人的疏远是从何开始的?记不清了。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叶晨对人失去了耐心和同理心。也许城市叫人心肠渐冷,长出结痂的硬壳,又或者,她不过本性如此,觉得言语无效,甚于一切,来去不过是谎言和谵妄之词。只是以前叶怡是她学习和模仿的对象,如今却代表了不愿意回看的过去。

以叶晨如今的年岁和阅历,她可以轻易想象叶怡出事时有个隐秘的情人,在漫长乏味的婚姻之中,一次越轨难道不是最可想象的吗?也许情人放弃了她。也许她和情人的故事更早,早于周舟之死,在水之涘,浓雾和阴霾遮挡视线,无法看得更远,叶怡背过身,期待一种结果的发生,却不知道,一旦发生,便会以最坏的方式。

叶晨对此并无确凿证据,只是能理解谈话时叶怡某些旁逸斜出的走神时刻,时而高涨,时而低落的情绪,知道故事和秘密即将对自己宣之于口,却又戛然而止。她后悔没有亲口问出,而今再无机会,她如此猜测不过因为她一一亲历,韩宗平跟她说过多次婚姻的逃逸时刻。

叶晨能够勾勒自己在他人前的样貌,一个挑剔较真、容颜老去、身材松垮的单身女性,住在南京大马山一间破旧的集体宿舍,离其母校审计大学不远,旁边有一个殡仪馆。房间十六平,客厅不能容她摊开身子,只能坐着,斜靠墙壁,翻上一两本书。虽然有两层,但楼梯很陡峭,不小心就会摔下去。整整三公里,没有商铺,杂草蔓生,垃圾堆砌。几座建筑一直在修建,但从来没见修完。夜晚被脚手架的灯照着,就像操场一样明亮。屋内走廊崎岖如迷宫,夏季炎热污脏,推门会看见蟑螂。

单身是她自愿选择的结果。她有过几次可以步入婚姻的时刻,遇到过看似可靠的客户、同事,但都退下阵来。一个人生活总得花费一点代价,尤其是开始,要从满身胶水、千丝万缕中彻底切断,总有无数力量牵绊,步履蹒跚。但独处时刻,寒冷且清醒,能让人熬过最困难的日子,降低欲望和期待,将所有危险的冲动和自毁,变成一种理智的可控,而不是在混浊的温水里下沉,直到泥沙掩埋,淤堵呼吸。她也曾假设,倘若叶怡有这样一间的屋子,结果是否会有所不同。

也许不会,叶怡终究喜欢热闹。

叶怡去世后,叶晨看见躺在租来的水晶棺(其实就是简陋的玻璃罩)、身下垫着红布的表姐,左臂和右臂上有大大小小的伤口,她才意识到叶怡如此厌倦活着,好奇为什么她总能开辟新的地方,如何下定决心,在左手腕上割下一道又一道口子,在卫生间洗手台的水流下一遍又一遍冲洗,直到伤口发白才停止,更想知道,自杀当天,叶怡究竟想了些什么,熬过漫长一夜,第二天九点醒来,拉开窗帘,看见满目阳光,却不相信新生的可能,反比夜晚更失望,于是爬上顶楼,纵身而下。

这将变成叶晨永远难以厘清的谜题。

2014年2月18日的事情了,去世前,叶怡什么话也没留,给叶晨的最后一条消息还停留在换号码(“新号码是189xxxxx”),但当时叶晨大概在忙些什么,忘记输入,没多久,用了三年的手机坏了。当然,纵使存下也无意义,周跃中不会浪漫到给一个不可能再使用的亡灵号码充钱。

因为葬礼,叶晨回了一趟小镇,发现商店还在,但是没东西卖,现在是一间高阔空洞的房子。叶怡父亲种下的树木已经长得很高,也许很少会有人知道他和这些参天葱茏的树木到底有何关系。叶晨母亲的病很重。周跃中老了,不到四十,头发已灰白夹杂。摩托车店的生意还在勉力维持,他说打算换一个地方,搬到县里,那里车流量大些。骑摩托的人越来越少了,叶晨跟他说,城市里已经不太允许摩托车,周跃中对此有些吃惊。周睿七岁,一年级,接近一米四,她试过在周睿脸上找叶怡的影子,但他跟过去一样,总喜欢躲在父亲背后。

她这才顿觉已过去多年。时间像山谷行舟,一桨下去,万重群山倏然划过,变成抛掷在后的影子。整理遗物时,叶晨听完叶怡磁带里录下的歌(那会她们没钱买新带子,总用旧带录新歌),噼里啪啦的杂音,好像除了录进歌声,还被灌入了电流和烟云;看过叶怡字迹笨拙的笔记,颜色发黄的贴纸画(周慧敏,刘德华之类),几张样式不同的新年卡片,写满留言的毕业册。还有一封情书。叶晨没打开也知道,因牛奶色凸纹信封接口处那小小的爱心贴纸,有圈黑色胶印,是从前打开过、之后合上的痕迹;铁皮糖盒里的彩色珠子,一根祖母用过的扁平银发针。还有一本亚米契斯《爱的教育》,夹在樟木储物盒的杂物之中,1997年的译本,封面是一个戴帽子的小男孩与一只狗,坐在热气球篮筐,他俯身看下,满地都是斑斓多彩的鲜花。是叶晨以为丢了的那本。这个故事跟叶晨过去理解的爱不一样,这是小学生日记,关于父亲手做的胡桃木书架和轻柔的宽恕。

她无法从这些零碎杂物中拼出故事全章,解答心内疑虑,好像原本期待捕捞沉船里的金币,但最终只落得满手枯萎的苔藓,秘密注定被掩盖、深不见光。叶怡的前三十年,复杂非其所能了解,但叶晨却只记得那些风流韵事,疯狂与嫉妒,她想起的,记得的,理解的,也许错误的,童年记忆几经变形与重构,毫不牢靠——送葬车开过小镇,那条她曾经误以为需要走上一个小时的街道,原来三分钟就能全部走完——她目睹的叶怡,不过是变冷后的那层奶皮,下面流动奔涌的部分,她从来未曾真正目睹。无法和叶怡亲口对峙,只能梦里写信,写不成形的句子,问没有答案的问题,再在脑子里焚毁。也许她不过以己度人——多少荒唐、任性、残酷,都假借爱之名。

也许之所以比以往更频繁地想起,跟她前几天参加了公司的开业酒会相关。公司帮一家小型地产公司做了一个国内涂鸦艺术家展,行至后半段,因分成和陈列方式问题,跟对方起了矛盾。她上司将开幕酒会变成一个女巫派对,意在讽刺对方的苛刻和胡闹。酒会上满目皆是小丑、女巫和僵尸,像万圣节舞会提前。韩宗平从人群中出现,带着一张V字仇杀队面具,却像是爱伦坡写的,白惨惨的面容,黑绒红底的斗篷,他是她持久的热病,两年的瘟疫,旁边是沾满血污的新娘,他的妻子,从叶晨身边经过,冷淡、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叶晨终于有点看清,那种深层的轻蔑,几乎无需掩饰——男性似乎都过于低估女性的敏锐,韩妻怎么会不知道她的存在?她只是存有一种他不会离开的自信,这需要她永远也无法企及的时间累积。他们才是一体的,而她和韩宗平之间,才是永恒对望的窗子,隔着一条看似平行相近、实则无限遥远的街道,太多东西隔开彼此,根本无法穿越到达。但是她能希望什么呢?一开始不是说好的吗?说来讽刺,原本她曾寄望跟表姐走一条截然不同的道路,却殊途同归。走到叶怡去世的年纪,也站在了叶怡从前的处境:喜欢一个不属于她的人,再被这个人逐步放弃。那些困惑叶怡的问题如今也开始困惑叶晨,她的幸福何其虚假,快乐又何其软弱。爱是危险古老的瘟疫,热情消逝,才发现唯有性是真实的。性,攫夺意志,剥除皮肤,让她们的自我消亡。她们已经习惯他们带其身上的血肉离开。也许叶怡跟她一样,自杀和怯弱并非因为惧怕失败,而是惧怕失败的重复,重复的坍塌,断壁残垣的压倒,把所有的光明都变成幽暗,把她们过往的所有努力都变成淤青,变成轻,变成羞愧。

岌岌可危。姐姐。我们没有立足之地。那只原本对着你的冰冷锥尖,如今我又将其对向别人。想到这里,我就无比失望。

叶晨觉得,在梦里,她可以一直喃喃自语下去,直到江河平静,漩涡停止。在梦里,叶怡年轻而喜乐,脸上和身体洁净,像从未摔倒过。

叶怡的坟墓在池塘边,小时候她们在塘边偷过柿子。周舟小墓迁了过来,骨灰盒上的红布丝毫未烂,大约外面裹着塑料袋之故,但见者都觉得稀奇。只是最后都会被逐一被铲平,铺上柏油,变成国道。国道周围都是水坑、脚手架、碎石、搅至一半的黄沙水泥,新鲜刺鼻的工厂。公路和新城还在延展,只要众人愿意,就可以一直拓宽。道路无垠,无始无终,田野消失,海岸线萎缩北移,身处其中,很难看清,是方兴未艾还是西山薄暮。她们生活的弹丸之地,存在历史也不过千年,原先是长江口的小海域,南北朝时海水减退,沙洲初露,移民前来,圩堤种植,唐初开始有人煮盐为业。唐末沙洲涨接大陆,凿河运盐,成为巨大的盐场,至明清,这里曾是两淮最大的盐运公司。煎盐是苦役,除了流放的犯人,没人会在烈日下曝晒,刮取咸土。所以他们是盐民和囚徒的子孙,从中原一带迁徙,到了这里,无路可去,自海中筛淘出盐,然后他们也变成了世间无用的盐——饱食饕餮,永不知足,持以想象的长矛,徒劳挥舞,却从不明白终其一生,试图搏击的无形之物究竟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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