涨了面子的黄得功领着朱大典进了火器营，满面红光，颇有春风拂面之感，就是自己肩膀处的伤痛也觉得轻了不少。
进了火器营的营区，入眼黄得功看到的就是整齐划一的帐篷和整齐站立就好像是禾苗一样矗立在校场中的那些士卒们。
这几天的变化饶是黄得功看在眼里也是暗自乍舌，只不过在外人面前自己倒还是不好露出惊讶，便佯装镇定。
见到黄得功和一个大官老爷走了进来，正在校场指挥的李横连忙上前行礼迎接，同时让人赶紧去通知杨衍，黄帅来了！
黄得功亲至！
正在帐篷内用炭笔设计刺刀样式的杨衍听到汇报之后皱了皱眉，将案子上的图纸收入一旁的匣子中，赶忙让人带路。
自己现在说大了也只是个四品武将，连指挥室或同知这样的正职都没有，所以自己现在依然要保持一个小小千总的谦恭之心，这个时代官职并不算什么，手里兵员的数量才是真的。
出了营帐，杨衍见黄得功正驻足在校场旁观看自己的士兵训练，连忙快步迎了上去。
“末将不知大帅今日至此，不曾率部迎接，还望大帅赎罪！”
“无妨无妨！”黄得功伸手抚须，看着正在练习齐步走的士卒们点点头，又绕着校场走了一圈，见到这些原来瘦不堪的左军士卒如今一个个都生龙活虎的，两只眼睛里闪出了一道精光，他看了眼杨衍，欣慰：“当初我把这些兵交给你，还有人曾抱怨言，说是一个书生如何带得动这些老兵，可是现在看来，本帅并没有看错人，你小子倒是有一把本事。”
杨衍在一旁低头汗颜道：“是大帅对卑职信赖有加，卑职亦不敢辜负大帅之信任。”
黄得功点点头，又伸手朝向自己身边的绯袍大官，对杨衍介绍道：“还未跟你介绍，这位是当朝大司马朱大人，与本帅当年也有故交。”
大司马既兵部尚书古称，杨衍在脑海中还有些迷糊，不过很快反应出来对面这人正是弘光朝兵部尚书朱大典，连忙行礼道；“火器营千总杨衍，见过大司马。”
朱大典笑着点了点头，让杨衍直起腰来，他上下打量了起这位自己不曾谋面的年轻将军，笑着道：“杨将军谦虚了，如果老夫没记错的话，杨将军现在已经是领太平府参将，正四品明威将军，职衔要比一个千总大了太多。”
朱大典的详尽细致让杨衍愣了下，随即立即反应过来自己面前的这位大佬现在可是兵部尚书，自己这种武将的升迁任免都是要走他那过的，而自己刚升迁并没有多久，这个老头还记得自己这个无名小卒也不奇怪。
“谢大人还记的小将，不过卑职目前仍领千人火器营，正是千总，不敢妄自尊大。”
朱大典点了点头，对面前年轻人的回答很满意，他又好奇的问道：“听黄帅说你是书生，莫不是小将军曾是弃文从武？”
明代重文轻武之风极盛，书生随便干点什么也比当丘八强，打心底里看不起那些浑身臭汗的家伙，而若是一个书生选择了去当丘八，那他也会被自动开出文人阶级，成为最下层的兵。
因此弃文从武虽是古话，可到了大明朝却是带着明尊暗讽的意思。
当然，这个意思大致只存在于中低端的对话之中，到了尚书学士这个级别，能与他们对话的丘八就不再是丘八，而是某地大将，朝廷命官了，在这个等级之中就很少搞这种低端讽刺了，一般是直接开始找对方黑点并且互相揭短，目标直指对方的项上人头。
杨衍对自己的书生身份其实并不怎么感冒，自己已经选择了投笔从戎，书生身份的意义已经不大。
“大人说的没错，卑职曾是崇祯十六年科考举人。”
听到举人二字朱大典眉头一条，科考路上的艰辛朱大典自己是清楚的，有的人穷其一生须发皆白到死也不过是个童生而已，而面前的年轻人看起来不过及冠之年，竟是已经能够会试中举，虽然不曾再进一步，但想来也是时候未到而已，再过些年中进士及第并不是不可能，想到这，朱大典由衷的赞叹了一句“当真是年少英才”。
但随即又心中黯然，若不是北都事变，天下大乱，面前这好好的读书种子，又岂能会弃文从武，投笔从戎？
相互介绍之后，朱大典对面前这些火器营士卒的好奇心要比黄得功更大一些，他问了许多杨衍火器在使用上的优缺点，以及下雨天又该如何。
这点杨衍自己是非常愿意回答的，因为朱大典毕竟不是普通人，而是南明朝正统的兵部尚书，如果能够让他知晓自己军中利害，那么对自己以后的发展多多少少都会有些帮助。
不过留给自己和朱大典的时间并不多，按照历史上来看，朱大典在几个月后就会在金华兵败，而打败他的不是别人，正是投降清军的阮大铖！
这两个老哥本就不对付，在朝廷之中互相攻击也是经常，但如何也都是大明官员。
可到后来清兵南下，阮大铖终于发觉事不可为，于是投降，而朱大典则是回到老家继续抵抗，与清军做死斗。
这算是二者在气节上定了输赢，而紧接着的金华之战，则是定了二人最终的结局。
这场斗争以朱大典的身死为结束，阮大铖成为了最终的胜利者。
但是不久阮大铖便病死在了进军福建的路上，与朱大典身死的金华相距不远。
明亡之时官场众生像缤纷多彩，底线尽无，在这期间无论他们是庙堂之上的庞然大物，还是潜伏多年的潭中老鼋，最终都突然入关的清军用刀枪搅动了起来，而其中有许多人死在了这场亡天下的战斗之中，又有许多人在这场大变之中成为了新朝权贵，继续享受着荣华富贵。
其中对错，实难以一言蔽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