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棚的说书先生清瘦,当然,这宣城也找不出几个肥胖的汉子。
只见说书先生尺木一拍,数个小孩儿乖顺的在简陋的茶棚之中坐下,他们都是在城头帮忙干活,干累了前来歇脚的,喝完茶水听段书便继续去干活了,只角落里阿婆带着数个婴孩一脸头大的坐着,吹着热风,哄着孩儿,面上只看得出些许麻木来。
“今日说的是南朝那岳爷爷。”
宋人是不会说自己是南人的,金人却极喜欢称宋人为南人,因为他们心中清楚明白,现如今这脚下踩的土地,是从南人手中夺来的,汴京城那边的人将对南人的鄙夷藏在心里,但他们这些在边关生死一线之中的人,对南人的鄙夷却流露于口中。
打不过蒙古,勉强守城,倒霉的还是他们这些生活在边关的百姓,上层人氏鄙夷南人来转移压力,他们这些下等人,又何尝不是呢?
只是可惜了南面那岳爷爷,即使死了百年,这位岳爷爷在她们金人眼中都是不可跨越的阴影魔咒,却活生生的冤死了。
殷十恨不情不愿给谢嬿婉拉了凳子,两人在阿婆那桌坐下。
“小姐的眼睛可是好些了?”
阿婆空出一只手来,拉了谢嬿婉一把,声音里边满是关切。
“好些了。”
听到小孩儿的咿咿呜呜声,登时心情愈发的好了,抬手将这些孩儿的脑袋一个个摸了过去。
“小姐今日怎么和殷郎君一起来?怎的不见贾恒?”
贾恒是谢嬿婉的跟屁虫了,有事没事总是跟在谢嬿婉屁股后面跑,一开始阿婆还以为他是要跑出去杀蒙古人,一颗心提了许久,见贾恒只是跟着谢嬿婉,方才松了口气,早上还见这傻孩子欢天喜地的跟她说他姐和他说话了,现下没瞧见,只瞧着个殷郎君,阿婆伸长了脖子,心情有些复杂。
“他有事出门了。”
殷十恨见谢嬿婉愣了半晌,开口说道。
“嗯,这小滑头,成日里找不见人。”
谢嬿婉有些尴尬,僵直了半晌,殷十恨还没坐多久,便见着了不知何时来的元棠……以及元棠身后跟着的贾恒。
“元姑娘。”
殷十恨有些一个头两个大,恨不能把使坏的谢嬿婉按进地缝里去,硬着头皮起身,顺便给谢嬿婉和阿婆叫了两碗茶水。
茶是粗茶,连苦味都很淡,却要十文铜钱,殷十恨想着自个儿名字里也有个十字,又是忍不住一阵磨牙,气呼呼的就走了。
虽说殷十恨不怎么搭理元棠,但殷十恨并不否认这是个博学多识的姑娘,只要殷十恨起个头,这姑娘能够从上古的炎黄二帝说到那两位让金人佩服的岳爷爷、憎恨的辛幼安,不带停的那种。
“元姑娘是哪里人啊?”
“啊?我是宣城本地人啊。”
元棠有些茫然的看向殷十恨,炎炎夏日,满城汗臭,只这么一个矜贵干净的公子哥,立于烈日底下,面上也没什么薄汗,他可生的真好看,只是那双眼清透干净,却一眼望不到底。
“是吗?”
殷十恨眯上眼,在路边的摊位上买了些橘子,一面走一面剥,元棠手里拿着橘子,不知该不该剥,这大夏天的,她听闻殷十恨难得出门,水都没有喝一口就出来了。
她也想吃。
“是啊。”
元棠点头如捣蒜。
“那你带我在宣城走走吧,我来宣城这么些时候了,竟是不曾好好的逛过。”
“谢小姐没有带郎君逛过吗?”
元棠盯着手里的橘子瞧,饶是殷十恨生得好,她一时之间也不太想看殷十恨了。
殷十恨:“……”“她是个瞎子。”
“我忘了。”元棠继续盯着橘子,“郎君喜欢谢小姐吗?”
殷十恨口中的橘子尚未来得及咽下,听到这话,没忍住磨了磨牙。
“元姑娘何出此言?”
“感觉郎君对谢小姐总是很容忍,元棠从未见过郎君对旁人有过那般迁就。”
元棠垂着头,目光终于从橘子上挪开了,言语里满是失落。
“宣城之中,有很多人讨厌谢小姐。”
“哦?”
殷十恨挑了挑眉,元棠只觉得自己更失落了。
“当年谢老城主之死,是因为谢小姐……准确的说是谢小姐亲自关上了城门,阻止旁人去打开城门,谢老城主才会殒命于城门外的。”
“谢老城主是被蒙古人砍死在城门上的。”
“谢小姐不是个好人。”
元棠盯着殷十恨的眼,阳光太刺目,她这么望过去,只能望见一双阴影。
“如果可以,我希望郎君不要喜欢谢小姐,郎君可以看看我,谢小姐能够做到的事情,我也可以做到的。”
元棠的声音里透着哀求,殷十恨握着手里的橘子皮,徐步走上城墙。
宣城的城墙不算太高,但站在城墙上,也确实足以将半个宣城俯瞰了。
卫将军坐在城楼里打瞌睡,听着元棠的声音,没出来瞧个究竟,只是低声咒骂了殷十恨几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