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锦江 文
有鸟焉，
其状如枭，人面，
四目而有耳，
其名曰顒，
其鸣自号也，
见则天下大旱。
【南山经·南次三经】
这是一位看似柔弱却因卷入一场天帝战争而改变了自己命运的女神。
女神本在天上过着悠闲而清雅的生活。她喜爱种花养草，庭院里开着数也数不清的花儿。她爱她的每一朵花，当花瓣快要凋零的时候，她会用她那秀美的嘴唇吮吸清晨的露水珠儿，然后把露水珠儿涂在花瓣上，这花瓣有了露水珠儿的灵气与她身上的精神气，便不再枯萎，始终鲜灵灵地泛着亮光。就这样，她收藏着一片又一片鲜活的花瓣儿。她是一个善良又有爱心的女神，她常在云端俯视人间，每当看到人世的悲苦，她的心愿便印显在一片花瓣上。比如说，一个孩子病了，她就从空中撒下一片花瓣，那花瓣上印显出这样的字：“孩子，有一头小花鹿来了，你赶紧起来去迎接它吧。”孩子的病立刻就好了。又比如说，山火来了，她就从空中撒下一片花瓣，那花瓣上印显出这样的字：“森林与人都需要甘霖，有一种滋润是神圣的。”燃烧的山火就灭了。还比如说，一只鸟的翅膀受伤了，不能飞翔，她就从空中撒下一片花瓣，那花瓣上印显出这样的字：“对于每一种落难的生灵，爱都会降临的。”这只鸟受伤的羽翼就痊愈了。
女神有着神奇的花瓣与善良的心。
女神的花瓣是用来救世的，不是用来打仗的。
而大神黄帝偏偏要她帮他打仗。
黄帝是天上的大神，炎帝也是天上的大神，大神与大神打了起来。炎帝的大将蚩尤以及他的八十个兄弟，个个都身长数丈，铜头铁额，猛勇无比，他们在冀州原野与黄帝决战。黄帝派应龙前去应战，应龙曾助禹治水除妖，现是黄帝的手下大将。应龙尾能开山凿岩，口能蓄水吐洪，蚩尤不敌，又请了风伯和雨师前来助阵，引起一场风雨大战。黄帝眼见无胜算，就降旨命天女助战。
天女应命而至，立在云头。且看她细眉秀目，楚楚动人，头顶梳成双髻，一头乌黑长发垂至腰间。天女舞起两条长袖，花瓣雨像万千飞舞的蝴蝶倾天而来，那花瓣上印显出这样的字：“天上的神呀，该用风雨来说一声‘善’！”狂风暴雨便渐渐停了。黄帝胜了，并捉住了蚩尤。蚩尤的手脚被戴上了枷锁镣铐。之后，黄帝在黎山将蚩尤砍头处死，原来锁住他的枷锁镣铐被弃于荒野，变成了一株枫木，枫木上常栖息着一只四眼人脸的鸟，这鸟就是蚩尤的精魂所化。
大战之后，天女从云端跌落了下来。她神奇的花瓣全部抛完了，她的神力也已经耗尽，不能再回到天上了。岂料，天女落下的地界突然不再下雨，旱情随之而来，田里的禾苗都枯死了。管理土地耕种的田神叔均得知此情，去天上向黄帝禀报，于是黄帝下令将天女逐出翼州地界，并将其安置在赤水之西。田神是个老实巴交的长者，他接到命令后便带一众随从去天女居处传黄帝的旨意。他们来到僻静处的一间破屋前，那正是天女的居所。田神对众人说：“围住屋子，不要让天女跑了。”偏巧天女在附近的树林中听见了田神的话，暗自思忖：“不知我犯了何罪，天帝竟要派田神来捉我。”众人进屋搜查，却不见天女踪影。
原来，天女已化成一只青燕向北飞去。
奇怪的是，青燕所到之处都出现了旱情。于是田神尾随其后。
这日，青燕飞到一处祭山神的石庙屋檐下，那里有一群燕子飞来飞去，惊恐不安。青燕见群燕围着一只大鸟叫个不停，再看这鸟是四眼人脸，便知其是妖类，于是飞扑而上，用喙去啄它，群燕见状也都啄了起来。四眼人脸鸟寡不敌众，就逃走了。哪知就在怪鸟逃走的一瞬间，它对着燕群吹了一口气，顿时，一只燕子又一只燕子都干渴得张着嘴直喘气，有的喘得趴了下来，有的喘得头都歪了，有的喘得晕了过去。这种干渴使群燕们眼睛瞪得大大的，眼光中全是绝望与哀求，十分痛苦。青燕流泪了，泪水滴在一只燕窝中，燕窝中的泪水满溢了出来，像清澈的泉水。群燕开始啄饮起来，不一会儿，干渴的燕群都不再痛苦地张着嘴了，它们都围着青燕欢快地鸣叫着，表达感激之情。接着，群燕又飞出了燕窝，引来了成千上万只燕子来啄饮青燕的泪泉，燕窝内的青燕泪泉却始终不见减少，再多的燕子也啄饮不完。青燕受到了成千上万只燕子的拥簇，就像燕子王国的女王那样被尊崇着。
就在这天夜里，月正中天的时候，青燕从屋檐上飘然而下幻化出天女的真身。
她踽踽独行至一河岸边。
河水已干涸，露出了龟裂的河底。天女蹲下身去，只见龟裂的河泥中有一条两尺长的黑鱼在泥浆中艰难翻动，脱身不得，求生不能。天女的泪水流淌着。这泪水滴在鱼的身上，鱼又能活动起来了，泪水越来越多，变成了一汪水，像泉水那样“汩汩”地流起来，鱼能游动了。这时，黑鱼变成了一黑衣男子，对着天女伏倒在地：“女神在上，受小的一拜。我是黑鱼精，多谢女神救命之恩。”天女站起身来说：“鱼仙，起身吧。”黑鱼精问：“女神可是散百花化风雨之灾的天女？”天女答：“正是，鱼仙，你从何得知？”黑鱼精说：“天上地下，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天女问：“鱼仙，此地旱情何时有的？”黑鱼精答：“回女神话，就在两天前，这里来了一个四眼人脸的鸟妖，它对天空一吹气，天就不下雨了；它对河水一吹气，河水就干涸了；它对草木一吹气，草木就枯萎了。女神若不救我，我也干死了。”天女又问：“鱼仙，这四眼人脸鸟是何方妖怪？”黑鱼精答：“听说它是蚩尤的精魂所化，来追寻一只青燕复仇的。”天女这才明白，那只四眼人脸鸟不是偶然地闯进燕窝，而是专门来寻她复仇的。这鸟的险恶用心还在于，它一路尾随她，每到一处便在当地造成旱情，然后把旱灾的罪名加在她的头上。黑鱼精又问：“女神，还有何吩咐？”天女说：“鱼仙，沿着这泉水流成的小溪向前游，一路游，一路祷告：‘神呀，请向北方去吧。’这溪水就会越流越大，越流越宽畅，沿途的旱情就会消失，两岸的禾苗就会长出来。”黑鱼精拱手作揖道：“女神，小的尊命而去！”说完便又化成一条黑鱼，顺着溪流的方向游走了。
天女暗自下了决心，要再次会会这四眼人面鸟。
一日，青燕率群燕在森林中捕捉空中飞着的一团一团的小虫，这是些带着小小的透明翅膀的蠓虫。群燕捕食的动作很是优美且富有诗意，它们飞舞出各种各样的花样来。蠓虫像一团雾一般飘来飘去不肯散去，群燕不依不饶地飞啄捕食着。
就在这时，突然飞来一只鸟，直扑青燕。
来者不善，这只鸟正是四眼人面鸟。青燕没有与它缠斗，而是飞落在一棵树下，显出天女真身。四眼人面鸟扑棱着翅膀停在一棵高百余丈的大树上。这棵树的树干在离地一人高的地方有一枝粗粗的枯枝，四眼人面鸟歪着脑袋用爪子紧抓着枯枝向下望。就这样，四眼人面鸟在上，天女在下，双方近在咫尺地对视着。
天女问：“鸟仙，何仇何恨追杀我至此？”
四眼人面鸟说：“还我头来！”
“鸟仙，小女子以善为本，以爱为先，从不杀生，何出此言？”
“黄帝霸道，逆天而行，导致尸骨遍野，怎能说不杀生？”
“大神相争，是非难定，小女子散尽百花以阻帝争之灾，功力殆尽，坠落人界，鸟仙不应怪罪于小女子。”
“如果你不施百花之法，我就不会兵败，也不会断头丧命。如此切齿之恨，我定要复仇！”
“鸟仙错怪我了，而且也不能因此就施妖术使山野大旱，祸及苍生，这是错上加错。”
四眼人面鸟凄厉地长叫一声：
“还我头来——”
四眼人面鸟飞扑向天女，张开大嘴便咬。
天女摇身一闪，化成青燕箭似地蹿上天空。
四眼人面鸟紧追不舍。
这时，数不清的燕子将青燕护卫在中间。其他的成千上万的燕子则围在四眼人面鸟四周，形成了一堵密不透风的燕墙，四眼人面鸟在万千燕喙的狂啄和万千燕爪的撕扯下，羽毛纷纷脱落。尽管它用嘴猛吹气，施展旱术，想让燕子因异常的干渴跌落下去，但群燕毫羽无损，因为它们都啄饮过青鸟的泪泉。群燕狂舞，黑压压的一片，燕叫声此起彼伏，鸟鸣形成的声浪在空气中翻涌。这阵仗被一旁的一位神仙看得清清楚楚。这神不是别人，正是田神叔均。
四眼人面鸟的羽毛被燕子们啄撕得精光，像个肉球一样从空中掉了下去，它已不能飞翔，它已遍体鳞伤，它已目中无光，但它仍然不停地念叨着：“还我头来！”
四眼人面鸟落在一块坚硬的山石上，它还在不停地扑腾，还在不停地念叨。
田神叔均走了过去，用脚拨拉了一下光裸的四眼人面鸟说：“你呀，这只被剥光毛的害人鸟，还想害人吗？”四眼人面鸟就地一滚，变成一只甲虫飞走了。
这时，只见蓝盈盈的天空中，万千燕子护卫着青燕掠过田神叔均的头顶。田神对空中的青燕说：“我去向黄帝复命了。”
青燕飞过群山，山上山下的山民跪拜叩头，齐喊着：“神啊，请向北去吧！”
清澈的河水浸润着干枯的土地向北流去，河两岸长出了一丛一丛的开着小黄花的奇草，它结的果子与菟丝子的果实相似，女子服了它，就会变得漂亮且讨人喜爱。
青燕与群燕飞得无影无踪了。
故事取材
《大荒北经》
原文：蚩尤作兵伐黄帝，黄帝乃令应龙攻之冀州之野。应龙畜水，蚩尤请风伯雨师纵大风雨。黄帝乃下天女曰魃（bá），雨止，遂杀蚩尤。魃不得复上，所居不雨。叔均言之帝，后置之赤水之北。叔均乃为田祖。魃时亡之，所欲逐之者，令曰：“神北行！”先除水道，没通沟渎（dú）。
译文：蚩尤铸造了多种兵器来征伐黄帝，黄帝就命令应龙到冀州原野上去攻打蚩尤。应龙积蓄了很多水。蚩尤请来风伯和雨师，引发一场大风雨。黄帝就派名叫魃的天女下凡前来助战，雨被止住了，于是黄帝杀死了蚩尤。魃因神力耗尽而无法再回到天上，而她所居之处也不再下雨。叔均将此事告诉黄帝，黄帝就把魃安置在赤水北面。叔均就是田祖。魃常常逃出她的领地制造旱情，发生旱灾的地方的人想要驱逐魃，就说：“神，请你回到北方去吧！”（据说）事先清理水道，疏通沟渠，往往便能得到大雨。
魃亦作“妭”，是古代汉族神话传说中的旱神。据《山海经》描写，蚩尤起兵攻打黄帝，并请来风伯雨师，以狂风骤雨对付应龙。于是，黄帝令魃助战，魃阻止了大雨，最终助黄帝赢得战争。
相传蚩尤是南方一个巨人部族的首领，他和他的兄弟一共八十一人，个个铜头铁额。蚩尤后成为炎帝手下的一员大将，多次率兵与黄帝激战，最终兵败被黄帝斩首。
《南山经·南次三经》
原文：有鸟焉，其状如枭，人面，四目而有耳，其名曰顒（yóng），其鸣自号也，见则天下大旱。
译文：山中有一种鸟，形状像猫头鹰，长着人脸，有四只眼睛，也有耳朵，它的名字叫顒，它的鸣声如同呼喊自己的名字，它出现的地方会发生大旱灾。
形如猫头鹰，却长有一张人脸，有四只眼睛。传说明代万历二十年（1592），颙曾在豫章郡出现，燕雀都不喜欢它，结果那年的豫章郡夏季酷暑难当，滴雨未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