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鼠过街,人人喊打。
这是老一辈人的说法。但老人们一般不会这样做,这样做的一般都是小孩子们。
就在唐小栗竖伞跪地的那处街角,在她随阿成走出街口拐到岔巷中时,有一只老鼠偷摸着来到本来竖伞的那处墙角,耸鼻嗅味。
街对面糖人摊子旁的一个小孩儿敏锐地发现了这只老鼠。
这只老鼠长得也不像一般家鼠,一般家鼠通体灰黑,但这只老鼠额头处有一撮白毛,其长过耳。
小孩儿看见老鼠后大叫一声,率先冲将上去。
旁边三四孩童听到有老鼠,也各自捡拾石子紧随而上。
一块石子击打到老鼠身侧,老鼠似受到惊吓,马上俯身贴着墙根快速离开。
一块块石子追着打在老鼠身后,孩子们成群地追打着老鼠。
老鼠最后钻进了老巷墙角的一个鼠洞,跑了。
孩子们把石子就丢在路上,一起快乐地欢呼着。
每个都把自己当作最厉害的英雄。
……
阿成带着小姑娘往春和楼走去。
还不知道地上春和楼现在的情况,有必要去查明一下。
一路上通过小姑娘的讲述,阿成知道了小姑娘一些意料之中情况。
她家原在晋安东的朝阳小镇,母亲早逝,父亲经营茶具生意,半年前运货外出遭遇土匪被杀,她是独女,父亲走后家中便只剩她一人。变卖了家里老宅中的一些东西后,终于勉强把父亲的丧事办了。由于父亲经商,她家在镇子上算是大户,平时父亲对镇上乡亲十分和善,所以发丧后那半月有乡亲们的照顾,生活其实并不艰难。她母亲有个姐姐,原来嫁到了邻镇,母亲死后已经有五六年没上过门,丧事半个月后突然造访,将她接到了邻镇表舅家。本以为是好意,吃住三月后又突然将她扫地出门。然后她便发现,父亲的老宅已经被表舅卖了,父亲的茶具铺子也已经被划到了表舅名下……
小姑娘说她现在还记得当时最后表姨“请”她出门时,那个笑容,很冷。
说这些话的时候,小姑娘一直低着头,鼻子囔着,但最后也没掉眼泪珠子。
阿成听后问了句:“恨他们吗?”
小姑娘点点头又摇摇头,没说话。
阿成没有问为何不报官不上讼这种世外话,“官”字底下两张嘴,她一个小姑娘,如何也喂不饱人家的。
读书人的话说,就是“食不饱,力不足”。
这就是世道。
雁字楼与春和楼相隔不远,文街与商街只隔着两条小街,不用一刻钟就走到了。
春和已经闭门。
楼前有过往街民指指点点,问着说着春和楼为什么破天荒有钱不赚关门谢客。
有人认出了带着小姑娘缓慢走向春和楼的斗笠竹刀,心思活泛地动起了抓人领赏的念头,被心思更加活泛的身旁人慌忙拉了,急匆匆离去。
憨蠢蠢的,又不是活腻歪了。
几息时间,阿成推门且跨过了那道门槛,楼外除了小姑娘已再无他人。
楼内亦无他人。
春和人去又楼空,与地底春和一般。
阿成皱眉又展眉,径直走到楼内酒台,取了酒坛,润了酒喉,满了酒囊。
小姑娘抱伞好奇张望。
酒囊既满,阿成没有再趁火打劫,带着不明所以的小姑娘去到邻街,找人问了宋府所在。
小姑娘不适合跟着自己走江湖,就依她愿把她送到那宋傻小子家里当个茶水婢女,以自己和宋傻小子的交情,总不至于担心她会被欺凌。
……
晋安,云府。
今天扬言要买下唐小栗的那个倨傲公子此时正束手恭谨守在后院家主书房门口。
遇到阿成,从那里离开以后,他就径直回了家等候在这里。
他,一直都不是一个倨傲少年,也从不好色。虽然他没上过书塾,但自小父亲就前后找了三位先生,先生教他识书,教他懂礼,他也曾想过做先生那样的淳儒君子。但是父亲不允,父亲让他倨傲,让他好色,他都照做了,他从没想过反抗——没有谁比他更知道父亲的可怕。
所以,在人前,他一直是那个骄傲的少年。
颐指气使,不知所畏。
而现在这个在人前“不知何畏”的少年正战战兢兢地低头恭谨等候在那个男人的书房之前,手心有汗,仍不敢握拳,未想过擦拭。
独属木轮的“嘎吱”声响起,一头束玉簪身着锦缎身容华贵却支身轮椅的男子出现在书房之前。
男子面容温和带笑意,手摇轮椅扶柄却依旧未失了君子气度。
轮椅停在少年身前。
少年头更低垂,恭敬行了一礼。
男子温和点头,温声说道:“进去说。”
少年再低头:“是。”
转身扶了轮椅,推进书房,再折身关门。
男子转动轮椅面向少年,问道:“如何?”
少年知道父亲是在问今天街角的那件事,恭声答道:“谨照父亲吩咐,事情已办妥。”然后将买婢遇阿成到阿成出面之后他们再离去的全过程详细讲了一遍,一丝未隐。
少年讲时一直低垂额头,不敢直视男子眼眸。
男子细听了少年讲述,略一思度,觉得应该不会有什么缺漏,便点点头,手指敲打轮椅扶把的节奏一顿,说道:“不错,做的很好。”
少年急促心跳一下放缓,举手躬身:“谢父亲……”
“但你不应该对那人拱手还礼。”轻轻的一句话,让少年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
“父亲,孩儿……”
“罢了,那人本来就是天下少有的大高手,气势并非常人可承受,你如此小心也情有可原。”
“谢父亲不怪,孩儿谨遵父亲教诲。”
“嗯,你退下吧。”男子转过轮椅。
“是。”少年躬身后退。
“哦,对了,再有两旬便至清明,准备一下,三日后返乡祭拜你母亲。”
“是……父亲。”听到父亲提到母亲时依旧未露出过多感情的语气,少年不自觉抿嘴一下,又马上被这一举动惊了颤抖起来。
男子未再说话。少年再拜,转身开门,轻轻跨出这座采光极好却并未让他感到丝毫温暖的那个男人的书房。
房门合起,男子转动轮椅静看窗外绿植。
“吱吱”
一只老鼠从书桌底下钻出,爬上轮椅,伏在男子身前。
老鼠额上一撮白毛,其长过耳。
男子脸上露出温淳笑意。
男子姓云,云家主,云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