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树平在门口砸了半天大门,老爷子养的大金毛豆丁叫的隔二里地都听得见,屋里就是没人应。
掏钥匙开门进去一看,老爷子坐在院里的竹编摇椅上,剃了光头听着小说,哈喇子嘀嗒的前胸湿了一大片。
“爸,爸!”董树平喊了几声,还是没动静,他感觉自己的呼吸有那么几秒都停止了,忙拿手去探老爷子的鼻息。“吓死我了,还有气!”
“来了!多会来的,几点了,”董大爷醒了,:“今儿你不上班啊!咱爷俩什么时候钓鱼去,你预备红虫子了吗?”
“我刚来,快十二点了!”董树平上屋里给老爷子重新拿了件干净背心,抖落起来一看:老头日子过的太郎乎了,大背心穿了不知道多少年,上头好些细碎的洞。
他喉头有点发酸,想着回去一定得记得嘱咐媳妇儿杜晓梅多买几条背心给老爷子换着穿了,还能伺候的了几年?
小时候日子清苦,老娘走了那么久,老爷子始终自己一个人守着小时候住过的大院儿,七十二了,不都说七十三、八十四是上岁数的人要过得坎儿吗!
“还钓鱼呢,这又想起来嘛了,快吃饭吧,我在大民那刚拿的!”
“大民是个好孩子,老来看我,天天来,比你强。给我带紫菜汤了吗!”
“带了带了。他可不天天来吗,我在他那给你订饭,一天他得跑三趟。你儿子花着钱呢!”
“嗯,花钱,你就认得钱,大民是好孩子!”
“行啦行啦,你快吃吧,别人都好孩子!”
魏斌坐回原地,玩味的看着杜晓梅:“怎么样,杜姐你想清楚了!”
杜晓梅看着他猥琐的笑心头就犯膈应。
“其实吧,魏经理,这个事你也别怪曲尤尤。咱公司打我在她就在,她是我从大学里招聘过来的学生,当时我才上班第二天。”
杜晓梅尽量替曲尤尤说着好话:“她一直没离开过,这么些年企业忠诚度还是有的。从基层一点点熬到了主管的位置。她有群众基础,而且又一直是单位业务口的顶梁柱。”
“接着说!”
“还叫我说嘛呢?”
“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比如她对我的看法,以及她有什么打算?”
“魏经理,咱这是单位不是家庭,我们之间真的不交流这些,尤其是涉及到领导层的人事任免的问题。本身就比较敏感的话题。曲尤尤这个员工据我观察是个很踏实的人,她在单位里很得领导器重,平时话也不多,基本上我们在一块儿就没听她嘴里说出来过谁不好,我们从来不讨论公司里同事之间的事。尤其是私生活,跟我们也没有关系!”
杜晓梅觉得自己今天已经说的很过分了,好些话题点到为之。怎么这个魏斌那么讨厌呢?老婆婆嘴,刨根问底的一点不像个男人。
关于管理上的事情,杜晓梅真没有什么好的建议,她又没拿着那份钱。
空降兵到哪都会遇到排挤和瓶颈,杀威棒不是这么下的。现在成什么了,搞得人心惶惶互相检举吗?
你当这里是旧社会的典狱司了,我们又不是待审查的犯人。
“我是说,本来这个位置是曲尤尤的,我突然来了,她会没有什么想法?”
“这都是谁在那胡说八道的瞎造谣啊?我是人事部的主管,要是公司有认命我会不知道吗?曲尤尤业绩是很好,我们开会分析过,既然今天说到这我干脆多说几句也给你吃个定心丸!”
杜晓梅拿着纸巾抹着自己眼前的桌子,思量着怎么说才既不得罪魏斌又不会叫他利用自己传出去什么话,影响了自己跟曲尤尤的同事关系。
心里头,多年的和睦相处,杜晓梅还是比较向着曲尤尤的。
魏斌生怕别人看不见他,主动跟来往的同事们打招呼,大家脸上挂着尴尬的笑容,看他们俩的眼神都带着点谨慎,弄得杜晓梅如坐针毡。
她得速战速决,不然人言可畏没事也得传出事儿。
“曲尤尤业务能力非常的强,正是因为个人条件太过于突出了,我们在选聘经理的时候也曾经提议过她。总监那边……”
她本来想说:“总监那边已经认可了由曲尤尤代理经理职务三个月转正的事。”
话到嘴边打了个转儿:“总监那边觉得,经理职务很重要,建议人事部考虑的侧重点偏向于整体协调和领导能力。”
“当然了,五年以上同行业经验是必备的素质基础,你有八年的同业管理经验,又跳过槽,人事部考虑可能由你出任经理职务会给公司带来新的惊喜。”
杜晓梅给了他一个不必担心的手势:“通过几轮面试确定了由你来咱们部门任职。希望你自己也好好把握机会,我们大家都在对你的成绩拭目以待,好了,饭吃好了,我去买杯咖啡,你自己先上去吧!”
杜晓梅不自觉的进入了面试官的状态里,太爽了,董树平要是在这里一定会给自己点赞的。
杜晓梅的控场能力不是盖的,由被动转为主动,一下子就拉开了距离。
这正是最适合出现的结果,不是吗!杜晓梅站起来拿了手机、钱包,一转身偷偷在手心里给自己比划了一个“V“。
兰志民开着王军停在饭店里的那个拉菜用的面包车,带着朱琳跑了一趟学校接她儿子。
刘新波在人群中显得很招眼。怎么说呢,别的孩子三五成群说说笑笑,只有刘新波穿着不太合身的黑色T恤,白色校服裤子,蔫头耷脑的一点没有同龄孩子的阳光劲儿。
嘴唇边上一圈胡子茬儿,比四十来岁的大老爷们还像大老爷们儿。
他一上车,兰志民没由来的感觉压抑。雄性动物的敏感叫他总是觉得身后这个阴郁的动物有些讨厌。
兰志民确定自己不喜欢他。
“小波,这是你兰伯伯,今天咱就搬他饭店里住了,妈妈刚找下的新工作。快喊人!”
......
“哦,小波是吧!高几啦?咱饭店离你们学校不算远,上学很方便,咱门口一拐弯儿就是公交车站!”
“我们孩子今年高三了!”
“长得多块,我看这个儿得有一米八几了吧!”
小波挤在一车的土豆萝卜中间,跟路面一起颠登着自己的心情。
他不太喜欢跟陌生人套近乎,没学会,也不打算学。学会了也没用,说不定哪天就又换地方住了。
他们在小波的眼里都是过客,算不得熟人。
“可不,一米八三了,去年买的衣服都小了!”
“回去伯伯那有个新的刮胡刀,把胡子收拾一下,利利索索的,青少年就得有个朝气劲儿!”
刘新波一路上一句话不说,他也不喜欢兰志民。
兰志民心说:只要你不在我饭店里我捣乱就行。
把朱琳母子放在山西路上,兰志民解下腰里别着的门钥匙:“朱姐,这个你拿着,我家里有备用钥匙,咱那片要拆迁了,今天晚上不营业,你们娘俩住着注意安全,不认识的就别开门!”
“行,谢谢你兰老板!”
“别那么客气,你以后就跟大伙一样叫我大民吧!你比我大八岁,我还是喊朱姐,这样不生分。”
兰志民重新发动了车子:“以后处长了你就知道了,我这人其实特别简单。那行,我走了,你们自己收拾吧,卫生间有热水器,洗澡也方便!”
“行,慢走啊您!”朱琳一时还改不过这个口来。
回到吉祥饭店拿钥匙推开门,一股炒菜的肉香味儿迎头扑上来。
屋里地方不大,前厅摆着四套桌椅,墙角立着几只脏兮兮的塑料高脚凳。
卧室凌乱的堆着兰志民平时睡觉用的枕头、毛巾被。
西窗门帘子边上摆了一个玻璃的储物柜,小波撂下书包拉开柜门抓了一把油炸花生米往嘴里填。
朱琳掀开电饭煲的锅盖,盛出来两大盆子米饭。饭店里盛米饭的碗太小,纯粹哄弄人的,就得使小钢精盆子装才实惠。
估计晚上兰志民是不会过来了,自己把爱吃的剩菜全端去热了。
给儿子盆子里结结实实码上几个大肉丸子,又拿碟子铲出来一条大比目鱼端给小波:“慢慢吃,别卡嗓子,不够再盛。”
“妈,人家叫你这么霍霍吗?”
“没人管。”不吃白不吃,既然落魄到狗食馆打工总得拿点福利犒劳犒劳自己,逮住再说。大不了往后不做的那么明显呗!
朱琳收拾出睡觉的地方,麻利的泡上掉在地上弄脏了的衣服,又反身把塑料凳子搬出来挨个擦了:这样总不算白吃你一顿饭了吧!
兰志民到了老娘家,老太太在阳台就瞅见儿子回来了:“大民,吃饭了吗?要不你捎点馒头上来省的我蒸米饭了!”
“什么也不用买,我带来了!”兰志民爬上五楼门没锁:“妈,你怎么又开着防盗门,嘱咐多少回也记不住,要不我写下来给你贴门上算了!”
“我那是刚给你开的!”老太太嫌儿子絮叨,回复的声调里一下拔了老高。
兰妈妈眼睛不好,不知道是白内障还是青光眼,她就看自己儿子特别清楚,这属于特异功能的范畴,正常知识解释不了。
兰志民总说等不忙了带着老太太去趟医院,不行就把手术做了,起码眼前还能亮堂好些年。等到好容易有了时间,口袋里的钱又没空儿了。
“你别老给我带那么些鱼啊肉的,我一个人也吃不了。放着都得扔了!”
“扔了就扔了呗!咱家开饭馆的这个有的是!”
“我吃不了那么些东西,不好消化!”
兰妈妈每次都说自己胃口不行,消化不了大鱼大肉的食物,兰志民的饭盒里却依然如故。
他书读的不多,潜意识里大鱼大肉就叫好饭,天天菠菜土豆的还用送吗?
兰妈妈舍不得吃,老怕给儿子的饭馆添负担。所以每次见面俩人都会为了下次饭盒里的菜唠叨老半天。
“大民,上回他们给你介绍的那个女的怎么样了,你得对人家小孩好,高看人家一眼!”
“走着呢,看看再说吧!”
“差不多就把事办了吧,你都三十七了,老不成家不叫个事,人家楼下都问,问的我都不好意思下楼了,说的就跟我儿子有什么缺陷似的!”
“谁爱嚼舌头就叫她嚼去吧,你儿子等嫦娥呢!“
“这么说,准是又吹了?哎呦,怎么又不行了?”兰妈妈总是能抓住问题的重点。
“哎呦喂,老娘唉,你还叫我来吗?没别的事了,每天就这一段我耳朵根子都叫你说出老茧儿了!”
“我着急啊,每次一说你就不乐意,咱比人家缺什么了,怎么就连个媳妇儿都领不回来啊!?”
“缺什么,缺房子呗,等我公租房下来就都解决了,我一定把仙女给你领家来!”
“就在家里结呗,人家门口罗大爷家不就是伙着住的吗?你妈又不是事多的人,那公租房还得交房钱,为什么非得给人家当大头呢!”
“妈呀,我办着房补了,那公租房就跟自己的一样,写着我的名字,过去公产房是单位的不也得交房租吗!现在不叫公产房,叫公租房,以后能买产权的,你不懂,过去给的是单位,现在都给国家!”
“哦,算咱自己的房子啊!”
“对呀,咱家这个现在不也交房租吗!一个月几十块钱。再说了现在不像你们那会,哪有儿媳妇还跟婆婆住一块儿的。”
“那你公租房哪天能下来啊!早点结婚我好抱孙子啊!你老娘还能动换的了几年,我这心里着急啊!”
“你啊,长命百岁。你就别管啦!我自己心里头都有数,正办着了。”
兰志民每次来都恨不能在老太太身边多黏糊会儿,也不知打哪年开始一回来就是这一段。
兰志民岁数越大越想躲着他老娘,真是烦死了。
晚上华灯初上,董树平下班骑着电瓶车回来,车棚里下棋的跟他都认识,大伙点了头儿算是打招呼。
才进楼洞闻着米饭的香味董树平就觉得肚子咕噜咕噜的叫唤,他中午就没吃饱,这会儿饿的比平时早了些。
杜晓梅换了家常的大裤衩吊带衫,没系胸罩。窜过来就把董树平搂在怀里了:“老公,亲一个!”
“你怎么又这样穿衣服,没告诉你妞妞都大了,你这样穿回头孩子学你能学出什么好来!”
妞妞洗过澡,站在厕所梳头发阴阳怪气的说:“没事,现在小孩都早熟,你们俩继续好吧,就当我是个意外!”
“这都跟谁学的,她还成还‘意外’了,当初我跟你妈为了要你,喝了多少药,你妈那会但凡多动一点也就没你了,我告诉你吧!”
董树平进门换了裤衩背心,把衣服泡在脸盆里自己蹲在主卧的厕所里搓衣服。
他跟杜晓梅结婚好些年没要上孩子,打针吃药没少折腾。闺女来的晚,不知内情的新邻居都以为他们俩是二婚家庭呢!
面对这种误会,董树平跟杜晓梅两口子三缄其口一致对外。他们两夫妻从来不解释。这是他们自己家的家事,甜蜜的小密辛而已!
“我们老师说的,我这儿都是梗儿!”
“什么叫‘梗儿’,杜晓梅,你闺女怎么了,还没喝酒舌头就大了?怎么竟说我听不懂的话?”
杜晓梅夹了块炒鸡蛋塞到妞妞嘴里,俩人对着脑袋蹭鼻子,妞妞现在比杜晓梅高一头多,是他们家的巨人了。
“你快出来摆桌子吃饭吧!说你也听不懂,别说你,我都听不明白,现在小孩满嘴都是网络语言!”
三人坐在美式简易玻璃餐桌前,杜晓梅低着头吃饭眼睛盯着汤,拿筷子敲敲碗沿,对着董树平指指头上。一个复古铜托儿乌镇风景长方形吊灯挂在餐厅里熠熠生辉,透着古朴典雅的味道。
董树平连连点头:“又败家了,多少钱吧!”
“我妈说你只要问了,多少钱买的都说二百!”妞妞夹着鸡蛋抢着替杜晓梅回答。
杜晓梅直接给了她一记爆栗:“怎么说话的,叛徒!”
“你自己教我那么说的,我爸爸多英明,指定不能信你,对吧爸爸!小孩不会说瞎话!”
“哼,我看也不可能是二百!”
“对,我妈拿我手机买的,你老婆又败家了,我告诉你吧,她又花了你一千一百五十八块钱!”
“得,谁叫你妈喜欢呢!”
“哦,那怎么我说叫你们给我换个电脑吃鸡就不行呢!?”
“你是小孩!”两人异口同声的回答。
董树平刷锅洗碗忙活完了,爬到床上跟杜晓梅说起中午老王拿自己卖人情的事还透着点愤愤不平:“你说,他那么大岁数能这么不懂事吗?”
“你同意给担保了啊?”杜晓梅正往脸上抹夜霜。
“我能同意吗?你当你爷们傻啊!唉,你怎么又擦那个,晚上亲一下脸上都是苦味儿!”
“那你不会别做!”
“不做我娶媳妇干嘛!你回来给咱爸买几个全棉背心,我今儿一看都是窟窿眼儿了!”
“先把你的拿去,我回头买。”杜晓梅心里有点不乐意,家里又不只有董树平一个孩子,那三大姑姐儿怎么不管买呢!“唉,你都推我身上了,往后我怎么跟人家见面!”
“你一年才上我爸那跑几趟,绕着点走呗!又不止那一个路口进胡同!”
“今天魏斌也找我了,问曲尤尤的事,说了也是,谁不想求上进,曲尤尤已经代理经理职务那么久了突然空降一个过来,放着谁心里也别扭。”
杜晓梅爬上床,抱着董树平的胳膊叫他搂着自己:“曲尤尤还没说什么,魏斌一个大老爷们天天嘀嘀咕咕的显得多小家子气!”
“你啊,尽量离远点,魏斌还不知道能干几天呢,起码曲尤尤咱知根知底,这就好比下雨前刮风,那上蹿下跳的只能是树叶儿,什么时候见过吹倒了大树的!”
“你说的有道理我也那么想的!“
董树平掐了灯,摘下眼镜,一双手搂着杜晓梅上下乱摸,就听妞妞隔着门喊:“这又你们俩谁做的锅啊,都胡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