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幽，缘城。
天空中下着雪，城内银装素裹，四周苍茫一片。
明日便是元旦，家家户户门前已然贴上新的对联，角落的蛛网、屋檐的灰尘，一切都焕然一新，处处洋溢着喜气洋洋的氛围。
一日之计在于晨，内城五更天还未亮便有了喧哗声，到天空微微泛光，街道上已然车水马龙，各小摊前已摆满了年货，卖客欢笑、买客欢喜声，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笑容，好生热闹。
午饭过后，是孩子们的天下，得到大人们的允许后，他们手中拿着香、爆竹，在城中四处点放，在雪地中四处点放，“噼啪”声总是伴随欢笑声响起，玩的不亦乐乎。
张家今天中午格外热闹，下人们出门极为繁多，每次带回来的尽是一些在缘城叫得出名的美味。府邸门外，一下人打扮的人提着热腾腾的烧鸭匆匆赶了回来，三两步便跨进了门，险些摔倒。
烧鸭在缘城卖家多，其中数城南李记味做的最好，但李记店铺离张家是有段距离的，烧鸭还冒着腾腾热气，一来一回，观这下人的模样，怕是吃奶的劲都用出来了。
一路过的乞丐，看着这一幕微微一下楞，涣散的眼中有了丝光亮。
这乞丐是个的少年，约摸着有十五六岁，蓬头垢面，衣衫极为单薄，多处肌肤裸露在外，双手双脚分别带有铁环，死死勒着肉。
少年动了动鼻子，不由捂腹蹲了下来。
空气中弥漫的是梅花芳香与烧鸭喷鼻，梅花芳香令人在寒天心旷神怡，这不用说，也就是这致命的烧鸭香气，如同一只手掐在脖子上，使得他本以感觉不到饥饿的腹中一阵翻江倒海。
少年已然多天未进食，也幸得也是在这“雪幽”，饿了，便抓一把随处可见的雪，揉一揉渡入口中充饥。
那翻江倒海，只是少年多天空腹下突然见到食物，胃在“抽搐”罢了。
须臾，少年缓缓站了起来，将目光投向了张家，张家府邸很大，却很朴素，没有过多的装饰，朱红色的大门扁上只是“张府”两个简单大字，再平凡不过……
“小子，来吃饭！”
这时，一道粗狂的声音拉回了少年的目光，这是一个喝醉酒的汉子，身高七尺，黝黑的脸此时已桃红。
他手中拿着一个盛饭的筛子，里面的饭所剩并不多，歪头示意少年。
少年呆了一下，还未反应过来，望着汉子还未开口，那汉子便怒目圆睁，先一步冲其吼了起来，红眼圈中带着血丝的眼球满是暴怒，随后便一把抓起筛子里的饭，狠狠地伸向少年，“今天，你吃也得吃……不吃也得吃！这缘城谁敢不给大爷我谢淡的脸面！”
这汉子典型的发酒疯，看着他小山般的躯体，少年的身体在这汉子面前可真正如小鸡仔般，要是这汉子真的发起“疯”来，怕是有几个大人也止制不住。
看着眼前黑漆、油腻抓着米饭的大手，看着那白花花的米饭，一粒一粒，少年微微点头，将同样脏兮兮的手捧着递了过去。
汉子见状，“哼”了一声，两手即将交错的那一刹那，汉子松开了手，米饭掉落在地，少年并未接到。
“想吃？自己去捡！”汉子满脸厌恶，拍了拍手，把手中粘着手的米一并拍落在地，而后环抱双手。
少年脏兮兮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他的眼中充满渴望，只是盯着大米，盯着雪地地上的大米，盯着醉汉脚边的一粒粒缭绕香气的大米，蹲下了瘦弱的身子，伸手去抓。
而就在少年手指要触碰到米的那一瞬间，那汉子冷笑着伸出脚，一脚将米踩在脚下，而后，在地上来回狠狠檫了擦。
“那是大爷赏给你的饭，继续去拿着吃啊！”那汉子指着从鞋底刮落在石头上的混着赃物的“黑米”，哈哈大笑了起来。
那是粮食，是米，白花花的大米……
少年默默向前走了两步，在汉子笑声中拾起了那些已被踩烂的“米”，送向嘴中……
“等等。”
少年手一僵，那醉酒汉子也是一愣，旋即看向张家大门，声音是从那里传出来的，由远及近，轻灵，温柔，很好听，须臾，只见从中走出来一道身影。
她的脚步很轻，并未在雪地留下深的脚印。她的步伐很玄妙，明明没迈出几步，便已来两人到跟前。
这是个少女，年龄与那少年相差不大，样貌极为美丽，鹅蛋脸，唇红齿白。
“这是怎么回事？”
她的秀眉轻蹙，青丝在凛冽的寒风中有些凌乱。
“嘿嘿……张小姐，没什么，我……在逗他玩呢……”
随着其的到来，那汉子如同耗子转角遇到了猫，瞬间便醒了酒，此时一脸谄媚地陪笑。
“三师兄，吃完饭后，再带点过来。”少女沉默，看那少年许久，扭头轻轻喊道。
声音不大，如若轻吟，却清晰地传入每一个人的耳朵。
“知道了。”
而后便有一道浑厚的男子声音从张家回应，如同晴空炸雷，在四面八方响起，声音有些含糊、模糊，显然还在吃什么东西。
在少女这一声过后，汉子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红通通的脸霎时变成卡白色，立马颤声请辞别。
“没事吧？”
那少女并未说话，轻轻走到少年跟前蹲下，问道。
随着少女的走近，汉子连忙后退，大冷的天，这汉子“大汗淋漓”。
三师兄……原来都是真的，这这，张圣寒果然已拜入玉衡宗……
汉子不由得咽了口唾沫，有些慌张起来。
自己欺负谁不好，偏偏欺负了这样一个……一位爷，今天压根，就不该喝酒……随即眼中浮现出绝望之色……
完了……
少年看着少女，眼中是呆滞，凝视许久，恍惚间从少女眉心看到一抹红印……像是在哪里见过，而后转过头去，盯着手中的“白米”。
少女并不认识眼前的“乞丐”，对于少年这样的神情，少女眉头微微蹙起，有些不解。
并不是因为少年直视的无礼，而是她从少年眼中看到的是一种“混沌”……有点，没有自主意识，像是一具傀儡。
“憨憨，要饭做什么，没吃饱……咦？”
踏空而来的女子看到眼前这一幕轻“咦”了一声，她右手悬着一个精美的盘子，落在了张圣寒的身旁。
“这是怎么回事？你们……认识？”
青依满头雾水，看着那死死盯着手中“白米”的乞丐，把盘子递给了张圣寒问道。
张圣寒接过盘子，摇了摇头，“不认识。”
青依翻了个白眼，未再说话，把目光一并投向了那少年。
张圣寒缓缓蹲下，把手中的食物递向少年，轻声道，“吃吧。”
少年转头，对上了张怜生那一汪如清水眼睛，并未伸手去接，只是看着。
“吃呀！”见少年没有动作，张圣寒抿嘴轻轻一笑，再把手中的餐盘向少年递了递。
那一刹那，少年死水般的眼中浮现出一丝短暂的清明，左手接过了餐盘。
“谢…谢。”
张圣寒摇了摇头，欲准备说什么，下一刻，已然呆住。
在两道愕然的目光中，少年吃下右手中的“白米”，原本眼中那一丝清明，已然消散。
“你……”
张怜生身后的青依发出一声惊呼，却如鲠在喉，没说出什么。
下一刻，少年从地上站起，在两人呆滞的目光，在风雪中，朝远方走去。
待两人反应过来，那少年已消失在雪幕中。
寒风呼啸，如老虎在咆哮，雪愈来愈大，渐渐填满了雪地中，那两行脚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