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
雪停了,天空中出现了黯淡的月亮,与几颗稀疏的星子。
缘城内灯火通明,街道上热闹非凡,今晚不同于往常,因为今晚过后将再无今年。
一处偏僻的小巷子里,那少年蜷缩在角落,这里伸手不见五指,听不到外界一丝声音,只有黑暗与寂寥,如同与世隔绝。
“还活着……”
许久,黑暗中传出一声叹息,少年握了握手,确定已拿回身体掌控权,起身便向外走去,片刻都不想多留,因为他怕黑。
巷子比较深,少年三步并两步,如若飞奔。随着巷口的光芒不断在眼中放大,听到嬉笑喧闹声也欲发清晰,伴随着一个箭步,少年伸手遮住了刺眼的光亮。
这是一处集市。
街道上挤满了行人,有扛着糖葫芦行走的汉子,有就地摆摊的小贩,有抚须大笑的老人,有嬉戏的孩童,有挽手浅笑的眷侣,喧哗声盖过云霄。
少年口中喘着粗气,怔怔地看着眼前这一幕,有些不敢相信,如临梦呓。
他所在的位子,是个不起眼的小道。
借着周围小贩油灯灯光,可以看到他眼中现在其为清澈,与午后那会儿比,迥然不同。
少年缓缓迈步,映入眼睑的都是他未曾见过,甚至听都没听过的物品,有美食、有果子、有玩意、有奇形怪状的石头、有传闻中修士的法宝……应接不暇,不一会儿使,少年眼花缭乱。
“咦——这味……真难闻。”
“别挤我啊,让开点,别碰着他了。”
“呵,什么时候叫花子也敢到处乱跑了。”
看到少年朝自己走来,那些窃窃私语的行人如临大敌,慌忙让开了道路。
不知何时,周围的人给少年所在地开出一片独立的空间,眼中是毫不掩饰的厌恶。
对于这一幕,少年只是淡笑,对于这样的目光,与其说是早已习惯了,倒不如说成早已变得渴望。
每天被“放出”的时间只有那短短几刻钟,只要看到这样的目光,就代表着自己获得了短暂的自由。
若能这样下去,生生世世时时刻刻受人白眼、遭人唾弃又如何!
抿了抿嘴,少年脑中不由得浮现出一张面孔,是那女孩在微笑。
这也是少年生平第一次看到别人对自己笑。
说来也怪,少年偶尔有一次机会意识苏醒,而每次苏醒只有那短短几刻钟的时间,今天却出奇的醒了两次,虽说时间不长。
先前一次苏醒,正是那少女的微笑。
少年抬头看了看夜空,这女孩确实优秀啊,想起下午她那末笑容,那一抹令风雪都为之一凝的笑容,有一种说不出的熟悉感,像是曾经在哪见过。
可两人确实是第一次见面,甚至连对面的名字都不知道。
少年无奈苦笑一声。
不觉间,已然穿过繁华的集世,来到了一条河边。
周围也有不少人,多数是带着小孩出来玩的老人,偶尔能见到几个大醉勾肩搭背互相搀扶的青年,或是在几个仆从陪同下平常深居秀阁、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家户小姐。
河面上是一朵一朵的花灯,它们颜色各异,各自不同,却表达的是共同的意愿;它们放出的光芒照亮了波光粼粼的水面,一望无际的如同繁星点点,随着水流缓缓而下。
花灯,是为佳节喜日增光添彩,为亲人祈求平安。意味着红红火火,团团圆圆,合家欢乐。
看着这一幕,少年有些不舍,估计世间也要到了。每一次的苏醒都是物是人非,不知身在何方,不知自身处境,有的只有陌生,有的只是自己还活着。
到现在,少年并不知道自己的名字,甚至连自身的名字都不知道……
死亡并不可怕,当你不惧怕死亡时还有什么是不能面对……可有时候,死亡真的是最好的归宿,但天道永远不会轻易让你离去。
看了河畔最后一眼,少年笑着转过来头,他满足了。每一次的苏醒都是在挣扎中归去,此刻,他想找一个地方,仰望着天空,把他今晚见过最好的景色,保留在脑海中。
下一刻,少年呆住了。
“是你!”
两人同时惊呼了一声,他的对面是个少女,可不就是那一刻的张圣寒。
“你为何在这?!”
两人又是异口同声。
“你先说吧!”
少年翻了翻白眼,两人又是同时出声。
“一起走走?”
张圣寒抿唇轻笑,问道。
“算了吧……我身上脏,这样不好。”
少年摇了摇头,旋即迈出步子,从旁侧走过。
“我觉得你好熟悉,似乎……在哪里见过你。”
与张圣寒擦肩的一刹那,少年步子猛然一僵。
“你认识我?”少年蓦然转身,指着自己,瞪着大大的眼睛一脸不确信。
张圣寒白了少年一眼,轻声道:“我只是觉得你很熟悉,并不知晓你的名字。”
“好吧。”少年一脸沮丧。
两人走到了河边,沿着河畔,顺着水流向前走。张圣寒在前,少年在后,两人始终保持着三尺距离。
并非张圣寒嫌弃他,而是少年刻意保持间距。
“还未请教你的姓名。”
少年听闻脚步一顿,有些摸不着头脑,问道,“姓名是?”
“就是别人是怎样称呼你的。”张圣寒也停下了脚步,对着后方“摸不着头脑”的少年解释道。
“这样啊,他们都叫我乞丐,臭要饭的。”
这样一解释,少年立马就反应过来了。
“你……父母,未曾给你起过名字?”张怜生听闻寒秀眉微蹙。
少年摇了摇头,“自我第一次有意识起,就是如今你所看到的模样。我不知道自己的名字,也不知自己是否有无父母,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来到这个地方。”
未等张圣寒接话,少年便再次说道,“好了,问题问完了,现在我可以走了吧?”
张圣摇了摇头,笑眯眯道:“中午我请你吃了顿饭,你还没谢我。”
少年有些无语,反正自己是没感觉到吃了人家的饭。
上一次苏醒,结束的画面是停留在自己一把把饭送入口中。后面的话,就是这次苏醒在那条伸手不见五指的小巷中。
呃……或许还真吃了……
“对了,你手上为什么带着两个铁环?”张圣寒忽然问道。
“不光手上有,脚上还有两个。”
张圣寒:“……”
许久,两人都未曾说话。
张圣寒在前面带着路,若有所思,而少年则是盯着河面随着自己一并下来的花灯。
“你可以……叫我疯子。”
又走了许久,少年打破了宁静。
“为什么这么说?”张圣寒轻声问道。
少年双眼又陷入了迷茫,须臾,喃喃道:“我好像在寻找一个人……遇见我的人,好像都是这样叫我的。”月光下,少年露出了两排洁白的牙。
“你要找的人,找到了吗?”
“不知道。”
“嗯哼?”
张圣寒停下脚步,看着少年脏兮兮的脸下的笑容,也跟着笑了起来。
这少年是个再普通不过的人,还是个乞丐,两人甚至是第二次见面,但他给她的感觉并不是非常陌生,就好像在哪里见过,亦不像面对师姐、师兄那样。
反倒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要不你给我起个名字?”少年突然问道。
“我?”张圣寒摇了摇头,看着少年脸上的真挚,轻轻道:“姓是父母给的,我不能给你起。”
“好吧。”少年顿时如泄气的皮球,垂头丧气。
“你想要个什么样的名字?”张圣寒问道。
“你不说除父母外别人不能起名字的吗。”
“我说的是名,并非姓。”
“呃……那,来一个吧,要贴切一点的。”少年挠了挠头道。
“咳”张圣寒轻咳一声,道:“我看你满面灰尘,不如叫小土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