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雨水大了些,刘小金上王府来过一趟,说夏天雨水多,怕是要提前收稻子,不然全被淹掉,功亏一篑。
阿笛思索过后,同意他的看法。
刘小金上西厢房去看了看媳妇和孩子,匆匆离开,阿笛开着北屋的门,立在门口看屋檐上落下的雨珠,连成串的雨珠从门前阴沟流出去,公子从后出来,与她并肩,一同看天井中的雨。
“阿笛,你在想什么?”
“公子,以前我和你说我喜欢义山词,最浅显的那一句,碧海青天夜夜心,我都无法体会其中凄苦,那时并不知喜欢人是什么感觉,自然也不知与爱人分别会这么难受。虽然我们只分别一日,后日我便是你的妻子了,以后的人生,我们会一直在一起,可是我现在已经舍不得走了,就算只是一日,我也不舍得和你分开。”
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
崔兰溪乌发散开在身后,微微昂起头颅,高耸的鼻梁指向青蓝色的夜空,绵密的雨水从天而降,扑向他的脸颊,他淡淡地说:“一寸相思一寸灰........”
“嗯?”
她不解道。
“本王心中,相思已成灰了。”
他道。
她的思念是凄苦的,他的思念却已成灰了。
她领悟过来,心口甜甜的,轻声笑起。
“公子,夜里风寒,咱们还是早些进屋去罢。”
她推起轮椅进里屋,回身锁上门,桌上的两张对联,几张喜字赫然在目,如血的红色吸引了她的目光,崔兰溪进她屋里:“今夜先睡这边,新床得等咱们成亲再睡。”
她跟着进去,伸手为公子解衣,他从怀中掏出香包,递给她看:“知道当初为何让你绣大雁么?”
“嗯,不是说大雁象征着自由么?”
她问。
“哈,傻瓜,象征自由的还有很多,比如狼、鱼、马儿,我为何独独让你绣大雁,你当真没想过?”
他问。
“啊,我真的没想那么多。”
香包绣得着实不好看,歪七扭八,大雁也不像大雁,像苍蝇。
“定亲之时,有六礼,其中一礼,就包括了大雁,大雁一生只有一个伴侣,至死不渝,象征着至高无上的爱.........就好像是,我这么喜欢你一样,一辈子都不会变的。”
他褪下了外衣,只穿着里衣,拉着她坐下。
她恍然大悟,捏着香包,自己被他戏耍,还恍然不知,只能拿手轻拍一下他的头:“公子骗我绣这个,怪不得让张家小姐气个半死。”
他倒是感谢她纯真无邪,没有识破自己的诡计,低笑着拥过她,凑到脖颈边吸允着香气,顿时浑身燥热,某个地方不自觉地昂起了头。
他低着头瞥见怂起的衣裳,努力把那股热气憋回去,闷闷地说:“不早了,咱们睡罢。”
“嗯。”
她褪了外衣,与他一并躺下。
他在床上对她讲,六礼都准备齐了,明日送到张府去,另外,还有其他的礼物,其中包括王府的房契地契,所有金银,是单独给她的,她带去张府,后日要一并带回来,以后没有她的同意,谁也不能动那些东西。
她明白,公子给她留了许多钱财傍身,后半辈子自己不愁吃喝,这也像是他安排给她的退路,万一他失败了,她还可以带着钱财远走高飞。
房中已经熄灯,四下静谧,阿笛如一只小动物,往他身上拱,拱进了他的怀抱,他搂着人,问:“怎么了?”
“你不要死,实在不行,就戴着面具一起走罢,金银地契都是身外之物,阿笛不要也罢。”
“傻丫头,戴着面具怎么生活呢,迟早也会被人发现的。”
“咱们乘船出海,去海上小岛过日子,听说有个瀛洲岛,不属于咱们国家,那里也不错。”
他听着听着,“噗嗤”笑了一声,道:“傻丫头,不要怕,咱们不会走到背井离乡那一步。”
她真的很担心,明知那是安慰人的话,她不作回应,沉默地闭上眼睛,在他怀中睡去。
次日大早,张盎率人驾着马车过来接阿笛,阿贵哥俩把东西一样样搬上马车,崔兰溪亲自送她到张府,张府里外焕然一新,门上贴着大红的喜字,悬挂了红灯笼,因为阿笛没有娘家,故而只能挑张府作为娘家,从这里出嫁。
张盎自然不敢怠慢她,收拾了一间上等的客房,把里边的用具全部换新,连大门口都铺了红地毯,一路延伸到她房中去,两旁摆满鲜花,奴婢婆子十余人,候在门外。
这个待遇,比张云巧有过之无不及。
崔兰溪里外看过,还算满意,又随她去房中看了看,拿手指揩了一圈桌椅板凳,没发现灰尘,这才放心。
张盎做下属,面对王爷的检查,诚惶诚恐,圣上不日便抵达豫章,虽不知王爷的下场,但是张盎自己还背了命案,他的命被崔兰溪紧紧拽着,故而只能乖乖听话,唯命是从。
六礼摆满了张府的花厅,给阿笛的东西却极其简单,只有寥寥几个小木箱子。
这几个箱子端进她房中,她看也没看,拿红布盖起来,崔兰溪叮嘱她:“明日清晨,鸡鸣后本王便来接你,你乖乖在此等着,今日哪里也不要去,张盎加派了人手在附近,若有事,你就去寻他。”
他还是不大放心,又道:“本王把小林子留下来,你若要出门一定得带上他。”
阿笛道:“是,公子。”
他让她蹲下来,低着头,她不知他要做什么,低下头后,他拨弄了几下自己发上的玉簪,又听他说:“这是我母亲的东西,我自小带在身上,千万别弄丢了。”
她抬手摸着玉簪,道:“我可从不丢三落四.........我的玉笛你也不准弄丢,还有我绣的香包,哪个丢了我都会生气的。”
崔兰溪微微笑着,捧起她的脸,深深亲了一口。
他离开张府,派人去打探了一番沈家人的动静,沈家人这几日不能出旅舍,沈离便一直没出过门,非常听话。
他安排了几百人围着旅舍,料想沈离也逃不出去,这几日城门关闭,等待着迎接圣上,沈家的死侍全部被关在门外,城外还有三碗士兵镇守,浔阳有啸山虎,除此之外,他还有人应援,沈离想闹出点风雨来没有那么容易。
崔兰溪离开之后,阿笛在房中坐了一会,觉得甚是无趣,唤来小林子,让他去寻些吃食过来,一大早起来,没胃口吃饭,饿到现在,肚子里早就抗议了。
小林子跑去张府的厨房吩咐人做些早饭,他端到沈掌事房间去,沈掌事吃过后,想去园中散步消食,他便跟着去,这一走就走了两个来时辰,风雨渐大,他们回房躲雨,恰好看见张云巧过来,似是寻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