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云巧在她房门外侯了半个来时辰,雨水往屋檐下斜斜打下,将她浇了个透,她也不走,一直等着。
阿笛的鞋子也湿了,走到门前,推门进去:“张小姐找我有事?”
张云巧道:“是我爹爹让我来请你吃午饭,一会就过去。”
“不巧,我刚刚才消食,这会还不饿,你们一家人先吃罢,不必等我。”
阿笛请她入内而坐,她进去后,看见桌上的红布,底下盖着几个木头盒子,也不知是什么宝贝。
王爷对她定然不会小气,据说把王府的所有钱财都交给她来打理,她这个王妃之位是坐稳了的。
张盎也不同意女儿再与王爷有何瓜葛,王爷前途未卜,张盎担心她日后被牵连,连带着张家也受影响。
张云巧知道背后许多事情,上回沈清笛又敲山震虎,给她一个下马威,她哭着回家后,略略想通了,没有原先那般不甘心。
婆子奴婢被她遣散,自然也无人给她煮茶,阿笛伸手给自己和她各倒一杯冷茶,夏日吃冷茶更舒服一些,张云巧开口说:“沈掌事,前日是我不对,明知你和王爷都不喜欢我,还巴巴地上王府去叨扰你们清静,日后别记恨我才是。”
“哟,那只是一件小事,我失手碰碎你的酒坛子,你没怪我已经很大度了,洪都城里,有你这样大度的姑娘真难得。”
阿笛夸她时,她有些害羞,垂下头来:“那坛子酒是挺可惜的,我母亲生我时酿的,本来说等我出嫁再拿出来喝,可惜了..........”
“的确,是我有错,对了,我酿的酒如何,可还能入口?”
阿笛问。
“沈掌事的手艺真好,酒水中带着甘甜,入喉清爽,下腹有清香,我爹爹和哥哥们尝过了,都夸这酒好喝。”
“你们爱喝就好,我已经命人去酿了百余坛酒,七月能喝之时,再给你们送过来。”
七月便是酷热的日子,想想也不远了,一个月的时日,张云巧道过谢,还坐着不走,似有别的话要说,阿笛看出来,边喝茶边等她自己开口。
她一个人纠结一阵,才道:“我听外头有人说沈掌事的身世,我没别的意思,只是好奇,想问问你,你是沧州沈家的小姐,为何那个新任的家主离叔对你这般好,他明明杀了你父亲,你的弟弟们,却放过了你..........”
未谙世事的张家小姐,说出来的话直白而带着刺,令阿笛很不舒服。
“离叔与我母亲相识,江湖上的事情朝夕万变,谁做家主都有可能,他放过我,完全是因为我母亲的缘由。”
张云巧不依不挠地问:“可是我听人说离叔是你父亲,这才一直保护你.........”
她话音刚落,紧接着,一声“啪”的碎裂声,阿笛手中的杯盏落地摔成碎片,她的脸色微微发白,把张云巧吓了一跳。
“如果沈掌事不爱我打听,我不问便是了,你别生气,我没有其他的意思,只是有些好奇罢了。”
江湖是个离她很远的地方,她对那里充满了好奇和憧憬。
阿笛看着地上的水渍,缓缓道:“江湖上的传言不都是真的,如果离叔是我父亲,他怎么会害我破了相,在我脸上留这么长一道疤痕?”
张云巧看着她的脸,颇为可惜,如花似玉的姑娘家,就这么破相了。
“也是哈,外头那些人胡说八道,我听了几句,还当真了。不过离叔若真的是你父亲,那也很好,至少不是孤苦伶仃一个人了,这世上还有亲人,你也会开心一些。”
阿笛忍无可忍道:“我一个人又如何,我有亲人又如何,要他们管那么多闲事?张小姐拿这些事来问我,是觉得我可怜么?”
张云巧辩解道:“不是的,我没有那些个意思,我只是好奇罢了。”
“我从未见过你这么刻薄的姑娘,说话句句带刺,专挑别人不喜欢的讲,好奇的话你尽可以去和别人打听,不要来问我那些事情,我不会回答你的。”
阿笛下了逐客令,张云巧讪讪地站起身,一向温婉的沈掌事脸色晕染着一层怒意,令人十分恐惧,张云巧尴尬地福了礼,逃出了这间屋子。
时光一点一滴从日冕上走过,昏暗不清的影子往深夜行去,阿笛趴在桌上发怔,张府的人没再来烦她,她一人待到了夜黑,门外有婆子撑着伞走过来问:“沈掌事,要不要老身准备热水,为你熏香沐浴?”
大婚前熏香沐浴是礼仪,她坐起身,伸个懒腰:“劳烦嬷嬷了。”
婆子转身去吩咐人烧水送来,小林子知沈掌事要沐浴,自觉地站到院口去,这院中只有阿笛和一个婆子,一个小婢子,房门被婆子锁起,小婢子在浴房中点了香,阿笛正脱衣,闻得一阵落锁的声响,再闻见熏香的气味,眉头皱起来,问身后之人:“这是什么香?”
小婢子答:“回沈掌事,这是沉香,是我们老爷从南洋买来的,一两沉香一百两银子,可贵着呢。”
沉香她闻过,与这个味道并不一样,她回头看向身后的低头折衣裳的小婢子,眼生的很,早上来时,并不见她。
婆子从外屋走进来:“沈掌事,快些进浴桶去罢,别冻着了。”
她抬步朝冒着热气的浴桶行去,这才走了一步路,大腿根就发沉,抬不起来了,她双腿一软,朝墙边的几案靠过去,拿手扒住几案,才没有躺倒。
阿笛心觉不对劲时,双目漆黑,身上发软,再也不知身边发生了什么事。
屋中一个婆子,一个十几岁的小婢子将她拿衣裳一裹,这个婆子年岁也有六十多,看着年迈,却力大无比,一人俯身扛起了阿笛,便从窗户翻出去,小婢子把浴房的门也锁了一道,紧随其后,离开了客房。
客房后头种了一片血红的芭蕉丛,洪都人好种植芭蕉,芭蕉叶用来裹糯米,制成糯米饼吃,芭蕉花是药材,寻常开花之时,妖艳鲜艳,着实养眼。
婆子和小婢子带着沈清笛穿过芭蕉丛,来到墙根下,张府的墙很高,深宅大院,说的就是这样的人家,石墙用的是江里的巨石,垒起来是人身高的两倍有多,墙头还插了尖利的铁钩,飞檐走壁的小贼攀上这样的墙,难免要受伤,今儿墙外还有人把守,婆子扛着一个人,想从这里逃离不太可能。
她们二人却并不是要翻墙逃离,小婢子趴在墙根下,拿手扒开地上的杂草,露出一个圆形的铁盖,只见她用力拔起地上的铁盖,“咔擦咔擦”几声摩擦之后,铁盖被她拔起丢弃在一边,地上露出个森然大洞,里头正往外冒着白色的水汽,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清。
原先张府建宅之时,请得道高人来作法选址,选在一条地下河上边,水生金,宅子建立在河水之上会生出源源不断的钱财,地下河从洪都城的西南边流向东北边,得道高人又指点张盎在地下河的上边打了两口井,一口在张盎夫妻卧房的门前,一口在客房的后头,这两口井并不是取水用,而是让地下河生出的“钱财”能够进入张府,相当于是一个门。
也不知这婆子和小婢子从何晓得张府的构造,竟然找到了这个秘密通道,二人朝下探头,丢了个火折子下去,也只照出了些许粼粼水光,并看不见底。
她们得了家主之命,佯装过后进入张府把小姐带走,现下没有过多思量,小婢子率先跳下去,婆子紧随其后,担心小姐被水流冲走,婆子绑了根麻绳在她手腕上,二人连在一起,下了水之后,发现底下并不深,小婢子又点了一个火折子,看清底下是一个大的洞窟,只需顺着水流朝前行走,便可寻找到出路。
地下河的出口在洪都城的东边,有个栖霞镇,栖霞镇有个湖,那里便是出口了。
话说沈家人逃脱崔兰溪布下的天罗地网,带走了沈清笛,全赖张盎没有将自家地形如实告诉崔兰溪,当初建宅之时,得道高人便再三叮嘱张盎不可将地下河之事告诉外人,一旦说破,钱财外流,再也不属于张家了。
小林子候在院外,不允许任何人靠近,他一个人等了一个多时辰,雨势渐大,也不见里头有人出来,他在雨中发冷,打了把伞也湿了个透,远处好像有人惊叫,他听得一句,说有人被绑在了柴房昏过去了。
小林子心中一凛,赶紧跑进院中,“咚咚咚”地敲门,里头的人就是不开门,他用力撞门也无用,便绕到后头,见后窗大开,屋内只有一个空浴桶,不见他人。
沈掌事不见了。
一阵脚步声从外进来,张盎率人来寻沈掌事,小林子把情况一说,张盎大手一拍自己的脑门,晓得死期将至,若是立刻告诉王爷,王爷届时气急,一剑杀了自己都有可能,他左思右想,又不能不说,说得越晚,自己死得越惨,只能硬着头皮带人策马往王府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