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个季节都有属于季节的美食,都说出生在秋季的孩子好命,吃不尽的新鲜果子,尝不完的牛羊鱼肉,豫章郡的秋日,最有季节特色的,就属山上的板栗了。
本地老百姓从河里挑上来白色的沙粒,搁大锅里炒炒,板栗去了外头那一层带刺的壳,不管大小一咕噜倒下去,与沙粒同炒,炒出来的栗子受热均匀,颜色透亮,不加油也好吃。
老百姓吃不起糖,这板栗甜得与加了糖无异。
除了大毛栗子,还有漫山遍野的野生小毛栗,一颗颗圆滚滚的,炒熟了装入袋中密封,过年节时拿出来与亲朋好友分享,晒太阳时闲聊当瓜子吃。
阿笛弯腰一会便觉腰酸,直起来硬邦邦的,不停地揉腰,婆婆走过去把锅里的栗子羹装盆,说:“你可不能弯腰,小心闪着。”
她笑了笑,无非是肚子里多了个孩子,哪有那么脆弱。
不过伴随着月份渐大,身子更加发沉了,整日沉甸甸的,走路都得慢一点。
她抚着肚子,望着北屋的方向,又叹了一口气。
栗子羹加了冰糖,分了几份给屋外围观的男人们,她亲自端着一碗去了北屋,外头灰蒙蒙的,好像要下一场秋雨。
所谓一场秋雨一场寒,该准备冬衣了。
崔兰溪还没醒,屋里的火炉子倒是灭了,不知是不是太冷,他缩在被褥里,阿笛赶紧把火炉子重新点上,把温热的茶汤喂了他半碗,这才端起栗子羹来,明日便是他的诞辰,在沧州,诞辰要吃栗子羹,她煮了这一碗,细细吹拂着,说:“公子,快........起来吃.......栗子........羹.........”
崔兰溪无动于衷,不知她在说些什么。
她心下黯然,捡来一个枕头,抱起他的头来,把枕头垫在他脖子下,他嘴唇动了动,好似有了反应。
她舀了一勺香甜的栗子羹递过去,他嗅到了香味,嘴巴又动了动,继而感觉有人喂自己吃了一勺甜蜜的羹汤。
“你看你........几日不.......吃东西.......都瘦了.......”
她一个人嘀咕着,小心喂了他一碗栗子羹,拿茶汤又喂了半碗给他漱口,才抽走底下的枕头,让他重新睡下。
端着空碗正准备出去,她又折回来,掀开被褥,查看他身下的垫布,果然.........
去年初来王府时,公子双腿动不得,也是她这么照顾着的,那时候两人不熟,他觉得很尴尬,她觉得很自然,因为自己是奴仆,没有嫌弃的理由。
想起那回在浔阳,自己尿湿了在身上,他给自己换了衣裳........
阿笛蓦然失笑,彼此最尴尬的事情都被对方看过了,这世上应该没什么能阻挡他们在一起了。
她卷了一层厚厚的棉布出去,拿到后院洗干净,晾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去厨房洗碗时,见李氏在里头,李氏卷起袖管,回头对她说:“小春儿走了,我一个人在家也没事,夫人要干啥活就叫我罢,女人怀身子时最累了,你可别自己亲自干。”
阿笛问她怎么不在家带孩子,李氏答:“孩子都在他奶奶家,一堆邻居家的小孩凑一起,压根不需要我管。”
王府供吃供喝,还给工钱,她自然希望能赚点钱养家,阿笛懂这些,让她每日来帮帮忙,她乐得答应。
李氏干活很麻利,洗了碗之后,又烧热水,倒了些碱粉擦拭橱柜,扫地喂鸡,最后挑肥浇菜地,样样活都不需她指点,她转悠了一圈,觉得没自己什么事了,问李氏:“嫂子.........附近可有什么好的产婆........我是不是要早点........找好?”
李氏答:“嗨,婆婆不就可以么,附近再也没有比婆婆合适的人选了。”
她恍然道:“也是........”
李氏瞧她肚子隆起来了,但是还看不大出来是尖的圆的,说:“你最好去买点鹅蛋吃,三个月以后要开始去胎毒了,胎毒去掉以后,孩子皮肤白白嫩嫩,可人。”
鹅蛋还能去胎毒么,她怎么不知道。
她笑了笑,既然过来人都这么说了,吃一些也无妨。
方才还说外头灰蒙蒙的,秋日的雨说下就下,吃过晚饭,李氏刚离开王府,顶头飘下一阵冰冷的雨水,把天井里的地板浇湿,呈现一派绿色的水渍,府上的鸭子躲在屋檐下避雨,鸡早就进窝里去了,她把晾在后院的衣物收回来,抱进卧房,床上的人睡得正熟,脸色没有那么难看,她一样样叠好衣服时,床上的人翻了个身,像是醒了。
阿笛快步走过去,低头看着他的脸,他高挺的鼻梁下紧抿的唇让人看了很心疼,她左瞧右瞧,这人都没有要睁眼的意思,一摸额头,好像还出了汗,出汗了就好,这是排毒,估计明儿他就会醒。
她长舒一口气,又喂他半碗茶汤,让他多出点汗,秦陆把王爷洗漱用的热水端进来,她拧了巾子,替他擦脸擦身,浑身上下收拾得干干净净,没有一点异味,等她自己洗漱好,回房时外头的雨已经下了大半夜,她锁门躺下,身后的火炉子熏得人头发蒙,一直出热汗,他却还冷得哆嗦,一直朝她身上拱,好像她身上更暖和。
阿笛很怕热,推了几次,他像一只小野兽一样,赖着不走,抱紧了她,顶着肚子,她赶紧掐了他一下:“不可以........碰我的肚子。”
崔兰溪没听见,不撒手,睡得很熟。
阿笛很不舒服地扭动身子,这个家伙气力大,自己比不来,别扭了大半夜,一直听窗外沙沙的雨声,眼下两团乌青,近黎明才昏昏沉沉睡着。
她刚要睡着,身边的人就动了。
公子好像很不舒服,抱着她直吭气,她吓了一跳,转头看他咬牙切齿,不知做了什么噩梦。
“喂.......公子..........是不是做了.......噩梦?”
她问。
“嗯.........”
他居然沉沉地应了一句。
阿笛欣喜若狂,继续揪住他问:“是什么?”
他不说话,阿笛以为他睡着了,没想到他居然缓缓张开眼睛,正盯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