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兰溪从北屋走出来,摇摇晃晃,拐杖敲击地面的声响清脆,有节奏地传入西屋。
他像幽魂一般在天井中游荡,一会仰首望月,一会低头看青石板缝隙间的莹亮的积水,膝盖里隐隐作冷,用不上劲,他的脑海里关于膝盖的记忆还停留在被人用钢钉穿透后,彻底失去了行走能力那会,一觉醒来,双腿勉强可以依靠拐杖走路,他有过那么一瞬间的欣喜。
崔兰溪在天井中游荡着,慢慢走向西屋,房门没有锁,木头门年久失修,轻轻一碰它自己就打开了。
敞开的大门朝里欢迎他进入,屋中一盏昏暗的油灯,微微血腥气,惹得他很不悦。
阿笛卧躺在床上,额上包着一条白巾子,她的腹部依然隆起,并未有什么影响。
崔兰溪走过去,满目迷茫,低首瞧她,她缓缓张开眼睛,见他过来,欣喜道:“公子.........”
他的头发散开在后背,高耸的鼻梁显得人英俊而挺拔,磊磊风骨,那是世家子弟不具备的风采。
他说:“你没事罢?”
阿笛说:“我没事..........婆婆说.........躺七八日就好........以后不能弯腰........下冷水........提重物........”
他无神的双目慢慢聚焦,从遥远的思绪中游离回来,道:“下午本王不是故意的,虽然我不认得你,不过他们都说你怀了我的孩子,我想我应该来看看你们。”
这算是道歉么?
她一点也不恼,反而觉得开心极了:“公子.........我不生你的气.........孩子没事.........你别担心........”
他卸下拐杖,在她身边坐下,他摸着自己的膝盖,说:“我的腿好像好了许多。”
“是阿笛..........阿笛给你治好了腿..........”
她笑道。
他怀疑地看着她,问她:“你怎么治好的?本王以为这辈子都站不起了。”
“我曾经背你去........梅岭..........找婆婆........为你施针用药.........我也学会了怎么给你针灸...........我们一齐想了很多办法..........你每日还会练习走路..........后来有一天..........你偷偷地背我去万寿宫听戏..........你说以后都由你背我了..........不会在让我受累了...........”
他恍然,这些故事都好陌生,仿佛是别人的故事。
“那我为何会失忆呢?”
“阿笛的........脸毁容了..........你希望我开心一些.........一定要去雪原找常春花.........那花现在还在药罐子里.........”
她说。
崔兰溪想起,早上见人在门口熬药来着,熬了很久,药都没好。
他认真回忆起来,始终想不起她说的那些故事,仿佛被人在脑海里抹去了一般。
“这段日子你在府上好好养着,若真的如你所说,你腹中的是本王的孩子,本王不会亏待你们。”
他说。
床上的姑娘咧嘴笑道:“公子不.........嫌弃我了?”
他说:“本王只是觉得孩子无辜,而你.........你的脸这般丑陋,我应该永远不会喜欢一个毁容的女子。”
阿笛的笑容一瞬间就凝固在那处,她看着公子起身,晃晃悠悠地离开,而自己心里像是在滴血。
崔兰溪离开西屋时,外头起了寒风,卷走明月附近最后一缕乌云,明月格外皎洁清澈,他浑身发冷,望着北屋,丝毫没有回去睡觉的想法。
他立在西屋门口,听得里头没了动静,想要不要进去睡她旁边,怀孕的女人身上烫,最适合他了。
最终,他没有回去找她,满脑子虚无空洞,不知在想些什么,他走回北屋,点起了油灯,坐在床上倚着床头读书。
一读就是一整夜,坐的时间太久,双腿麻木,下半身无法动弹,他搁下手中的书本,躺下歇了会,外头有人起来,鸡鸣了,锅碗瓢盆打水的声音特别清晰。
他也爬起来,穿衣裳时摸到小腿上的肌肉,冰冷极了,顶着两坨乌青出了门,小婢子们见他脸色发黑,忙请安道:“王爷,您这是怎么了,可有哪里不舒服?”
他道:“本王很好,没有哪里不适,你们去倒些水过来洗漱。”
小婢子们头次住王府,到后厨才发现厨房里什么都没有,热水需要自己烧,没有烧火丫头伺候,她们抱怨了几句,烧了水拎过去,王爷端坐在房中读书,吩咐她们:“拎去西屋,给夫人用。”
婢子们转头就变了脸,道:“姨娘可是让我们俩个来伺候王爷的,夫人那里不需人伺候,这是原先她自个说的。”
“夫人怀了孩子,昨日不小心摔跤,不能干活,你们连我的话都不听?”
崔兰溪道。
婢子们一下子又软下来,应承道:“是,王爷吩咐我们我们就去。”
水是拎过去了,搁在西屋门口她们就走了,崔兰溪远远的在北屋看见,也没说什么。
阿笛醒得早,屋门是开的,婢子们好心提了热水来,搁在门口没提进去,她唤婆婆,婆婆给她拎进去。
“两个小丫头明明晓得你不能干活,也不帮忙拎进来,不知道怎么想的。”
婆婆鲜少抱怨,今儿却忍不住了。
阿笛说:“她们估计是怕..........怕我..........能拎来也好..........”
婆婆说:“就你对人好,她们可都是人精,最会趋炎附势,看王爷如今失忆,不记得你了,就想着把你比下去。”
阿笛轻笑道:“没关系.........她们只是小丫鬟.........而已。”
她抚摸着自己的肚子,早晨感觉孩子还在肚子里动换,她开心地一直笑个不停,婆婆为她把脉,确认孩子平安,再三嘱咐:“至少要躺八日时间才能安胎,你可别瞎操心了,该让人去干的,就让人去干。”
阿笛说:“我饿了.........让那两个丫鬟给我做碗面条.........”
婆婆道:“她们真肯做?”
她说:“你先去.........吩咐她们........不做的话........再谈.........”
婆婆弯腰背手走到后厨,两个小婢子正在为王爷准备早饭,早饭是三菜一汤,比午饭还丰盛。
她说:“夫人饿了,你们赶紧下碗面条送过去,别迟了,迟了孩子可受不了。”
小婢子们说:“我们只负责给王爷做饭,夫人的饭劳烦您老做罢。”
婆婆道:“府上就你们两个丫鬟,不是你们做那是谁做?”
婢子们当她是个老不死的,没理她,她只能背着手慢慢走回西屋,把情况和阿笛说。
阿笛细想一番,道:“去请.........秦陆和阿贵过来。”
婆婆把人叫过来,两个侍卫立在西屋门口,听夫人吩咐:“府上来的小丫鬟........不给我做饭.........就是不大听话.........你们几个在府上都很乖.........都听我的吩咐........所以我不曾动过刑..........她们不一样.........国无法不能治........家无法不能安.........”
秦陆与阿贵对视一眼,答:“夫人,我们这就去把她们带过来,就在这天井中执行仗刑可好?还是带去后院,省的扰您清净?”
阿笛说:“就在天井里..........把外头的侍卫都叫进来.........看着她们挨打..........以后谁不听话.........就照如此办。”
秦陆和阿贵二人应下,上厨房把两个尚不知发生何事的小婢子揪到前头来,这二人道:“我们是白府的人,姨娘都不曾打过我们,夫人有何资格动手?”
阿笛坐在床上,越过西屋的门框看着外头的人,目光清冷,道:“丫鬟不给主人.........做饭.......这是不忠......不称职.........既然姨娘把你们给了我.........我就可以管你们........仗刑也死不了人.........只是让你们长点记性.........”
小婢子不服:“夫人要打我们,得先和姨娘说清楚,我们才甘愿挨打。”
“打完之后.........我自会同她讲..........”
阿笛下令,秦陆与阿贵二人一人施刑,一人按住小婢子,小婢子哭声震天,和要死了一样,阿笛也不过让人打她们二十板子,她们倒是会装惨。
崔兰溪听人说起缘由,没有插手此事,等人打完,关进了后院的柴房,王府终于清静了。
他才问阿贵:“没人给本王做早饭了,难道是你们来做?”
阿贵答:“婆婆已经在做了,请王爷稍待。”
他等了一会,老妪端了一碗青菜挂面进来,他搁下手中书本:“夫人心情好些了?”
老妪答:“夫人心情一直很好,王爷怎么会这么问?”
“哦,本王以为她是心情不好,找人撒气。”
崔兰溪说。
“夫人可不是会被人随便就弄得伤心的,她自有她的主意。”
老妪答。
崔兰溪不喜热闹,天生爱清静,小婢子不在,刚好称了他的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