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姨娘听人说自己送去王府的婢子被沈清笛打了一顿后关入柴房饿饭,她立刻又上王府来了一趟。
前后脚相差不过半日时间,头一次来时就不带好脸色,这一回更是气势汹汹,连原先那点温婉的表象也没了,一双狭长上吊的眼睛瞪起来,凶人。
阿笛仔细端详她这双眼睛,忽然心想,公子的眼睛与白家人生得极像,他母亲应当也和姨娘一样,生了对凤眼。
白姨娘瞧她还躺在床上不能动弹,脸色一转,又温柔道:“阿笛,肚子怎么样了,可还不舒服?孩子没事罢?”
阿笛答:“孩子没事.........现今只能躺着........家里的活也干不了.......连吃饭都没人管.........”
“哟,怎么会没人管,我给你送来的小丫头们伺候得不周到?她们可是我千挑万选,厨艺了得,做事麻利的人。”
“丫头们........不给我做饭.......我只能让婆婆去做.......”
“怎么,丫头们不做饭?这还得了,不得打死她们。对了,听说你已经教训过了是不是,人在哪里?”
姨娘是来护短的,小丫头是她的心腹,犯了错自然得由她来教训,阿笛擅自动她的人,她气不过。
阿笛指了指后院:“在柴房里了.........仗责......二十下......最近是干不了活的........不如姨娘带回去养养........伤好了再来?”
白姨娘命人去把小婢子们带过来,两人一见姨娘,抱住她的大腿就开始哭,这二人被仗刑之后,后腰往下都被打烂,衣不蔽体,十分难看。姨娘当着阿笛的面斥责她们:“谁让你们手脚不麻利点,做顿饭都不行,你当你是主子了?”
小婢子们解释:“奴婢们是为王爷做饭,府上人不够,哪里还忙得过来,实在是不小心得罪了夫人,并不是有意。谁知夫人心眼小,容不下咱们。”
阿笛坐在床上,手中端着茶盏,轻轻吹拂着茶盏里的热水,听她们说自己的坏话,脏水全往自己身上倒了,她也不急,等白姨娘扭过头来准备责问自己时,她先开口:“我可..........没记恨谁.......原先就说好了.........府上之事由我统管........你们故意饿我的孩子.........我如今身子虚..........饿不得.......若是不愿意留下.........姨娘把人带回去..........我自然有人照顾........”
白姨娘惦念她肚子里的孩子是崔兰溪的,缓和了语气,说:“我也不是责怪你,兰溪毕竟是王爷,管理这南方十一个郡,他身子骨也不好,这点小事,你还是得谦让一些,府上人手不够我再派人过来,往后可不能因为这点小事就责罚当奴婢的,她们也是从大局着想。”
这些人也叫作以大局为重?
她摸着自己的肚子,温温柔柔地笑道:“我看见这些人.......在我旁边........就不大舒服........姨娘还是尽早把他们.........带走........哪日我心情不好.........把她们吊起来........毒打一顿........你可别怪我.........”
白姨娘的太阳穴一跳再跳,真没想到,跟只绵羊一般温柔的沈清笛居然会威胁她。
姨娘与阿笛谈不拢,她又不愿自己的人撤出王府,转头去让人把王爷请了过来。
崔兰溪来时听阿贵说了此事,他权当做后宅女人们争风吃醋,在宫中他早就看透了这一套,明枪暗箭,口腹蜜剑。
他坐在西屋中,与阿笛隔了老远,充满了陌生与疏离感。
姨娘说:“兰溪,王府也没个丫鬟伺候你,阿笛怀了身子不方便,你看这两个丫头怎么办,是留下,还是我领走?”
他说:“这两个丫头太呱噪了,换两个人来罢。”
“...........”姨娘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阿笛心中一凛,看着他。
“那你还是希望有人伺候的了?”
姨娘问他。
“阿笛不方便干活,来两个粗使的就好,搁在后院洒扫,她说了不需要人近身伺候,我也有贴身侍卫在,姨娘别担心。”
他答。
姨娘怀疑他是不是恢复了记忆,怎么就晓得护短了。
“你母亲在世时与我干系最好,后来她去了,最放心不下你,你如今也只有阿笛腹中这一个孩子,若能多些子嗣延绵,你母亲在天之灵也会安心,你祖父也会高兴。丫鬟搁在你房中,做个通房..........”
他对周遭的一切都很陌生,看着一个陌生的女人怀了自己的孩子,他无法证明这是真的,可是他不得不承认这是真的。
姨娘说的有理,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他也找不出什么理由拒绝,不过看见阿笛清冷的眼神时,他又恍惚了一下,这双眼睛好像真的在哪里见过,他想不起来了,却觉得异常熟稔。
在洪都城九王府,他最熟悉的事物,便是她的琥珀色的眼睛。
此时,天井中来人,通传门外来了客,众人纷纷张首往外看,阿笛的眼睛看见贵客时陡然亮起来。
来人是沈家的隽星。
隽星风尘仆仆,头戴蓑笠,身穿黑色劲装,手执长剑,朝她请安:“小姐,属下按照家主的命令,护送兵器到浔阳,随白老将军一起来洪都城看望你和王爷。”
阿笛心道了一句“好”,隽星来的正是时候,她让人进屋来,隽星这才发现屋中有好些人,王爷一人坐在圈椅中,眼神淡漠疏离,似乎并不认得自己。
白姨娘知隽星是沈家家主的心腹,南方十一个郡还得多多仰仗沈家帮忙,有外人在,她也晓得收敛气焰,礼节性地请他落座,命人去煮茶送来,府上没别人,只有一个来打短工的李氏,李氏一直站在门外,这会立刻去煮茶,端进去给隽星倒了一盏。
隽星捧起温热的茶盏,见小姐躺在床上,脸色不好,他不禁询问起来她的情况。
阿笛说:“我昨日摔了一跤..........动了胎气........得歇好多日..........自从公子失忆..........我在这里住的也不大.........开心.........”
隽星转头看着王爷,王爷不认得他,一人坐着饮茶。
“小姐,要不要随属下回沧州,家主一定很开心你能回去住。”
隽星问。
阿笛答:“是啊..........我也想回去.........不如等我恢复了身子.........你带我一块..........走.........”
“哎?!”
白姨娘立刻有了意见。
崔兰溪也抬头看她,他的目光始终放在她肚子上,若那是他的孩子,他铁定不愿意她离开豫章。
隽星不顾其他人的目光,再次确认了她的想法,她点了头,自己便可以着手准备了。
白姨娘说:“阿笛怀着白家的孩子,这怎么可以,要走也得和我爹爹说一声。”
隽星道:“当初王爷承诺过,若小姐受了半分委屈,她可以回沧州。字据都在,姨娘若是反悔,兵器我们也将收回。”
“..........”白姨娘青了脸色,转口道:“阿笛哪处不开心,我一定给你办了去。”
阿笛说:“我看见..........外人就不开心.........请姨娘把府上的.........外人........我不喜欢的人.........全部请走.........”
外人是谁?
两个小婢子是外人,侍卫们算不算?
“往后府上.........内宅..........没有我的吩咐..........谁也不能来。”
阿笛的态度很坚决,白家人不走,她就走。
白姨娘一跺脚,赔笑道:“是,是,我这就把人带走,你好生歇着,别动气,孩子要紧。”
崔兰溪也从圈椅中站起身往外去,西屋突然空下来,阿笛看着公子的背影觉得有点心酸,隽星问她:“王爷如今这副模样,该不是连你和孩子都不认了罢?属下听说白家人不待见小姐,不如趁此机会回沧州。”
“我答应了他........不走的........方才只是吓唬姨娘........而已........”
阿笛道。
“可是他什么都不记得了,你答应的事情,他怎么可能记得住呢?以前的种种誓言都不算数,他们都不认,你一个人坚持什么。”
隽星不解。
“他如今.........什么都没有了.........”
阿笛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