姨娘走后,王府又恢复了往日的清净,阿笛一人住西屋,崔兰溪住北屋,平日里都是李氏和婆婆两边照料,这二人不怎么往来,崔兰溪也鲜少过问阿笛的事情。
他当阿笛是他孩子的母亲,敬重她,不曾再给她脸色看,却决计说不上亲近,在他眼中,身边的人都是陌生人。
阿笛躺了七八日,得了婆婆的允许,才下地走了走,肚子里的小家伙最近很安分,没给她难堪,她摸着越来越大的肚子走出西屋,在院中搭了个躺椅,盖了条毯子晒太阳。
刘小金上王府来送银子,秋天收获的稻米卖出去,得了万把两银子,刘小金担心钱被人偷了,还请了阿贵几人过去抬,侍卫们把银子搁在天井中给她过目,她命秦陆清点了三遍,确认数目后,她让人抬到东厢房去,上了两道锁,给锁起来。
岁末年初,十一个郡要上交税赋和贡品,到时王府的进项会越来越多,东厢房怕是不够用了,她琢磨着把六眼井的几十间屋子再规划整理一番,六眼井周围上一道围墙,加几个铁门,命专人在里头看守钱财物资。
刘小金领命,即日便召集百姓上六眼井修葺围墙,阿笛不能亲自去监工,便由秦陆代替她去,隽星在府上住了几日,见她气色渐好,便要告辞回沧州。
阿笛亲手做了些夹馅的面饼给他包好:“隽星.........我爹爹就托你.........替我照看.........有什么事.........你给我写信..........”
隽星收下油纸包裹的面饼,里头还热乎乎的,笑着道谢:“属下可记得小姐做饭最好吃了,能再次吃到你做的东西,属下觉得很幸运。”
听到这一番夸赞,她笑不拢嘴,挺着大肚子送他到门口,转身回去时,经过北屋,往里看了一眼,不见公子,这段时日他都一人在房中念书,鲜少出门,这会去哪了?
话说崔兰溪自从醒过来,胃口一直不大好,日日吃饭食不知味,这天闻到后厨传来一阵奇异的香气,循香而来,见锅中还有两个饼热着,随手捻起一个,一口咬下去,半嘴都是流油的肉,满口奇香,隐隐约约让他有了熟悉感。
这是他在府中第二次有了熟悉感,因为在这里闻到了熟悉的味道,终于感觉自己不是一个外人,他盯着手中的饼发起了愣,身后传来脚步声,阿笛走路声音细碎而急促,永远是一副有事要做的模样,他能够轻而易举地辨别出来。
他手中举着半个饼子,问她:“这是谁做的?”
她拿手指头指着自己,笑道:“是我.........”
这声音还是一如既往地嘶哑结巴,他不喜欢她说话的声音,道:“手艺不错。”
阿笛走到橱柜边,伸手取下一个碗,抱起桌上的酒坛子,掀开封纸,倒了一碗与他,他尝了两口,酒水清冽甘甜,与以前喝过的酒不一样。
“这酒也是你酿的?”
他问。
阿笛点头。
“你的手真巧,可以做出这些好吃的好喝的。”
崔兰溪这话好像不是对她说的,而是对自己说的,声音很低,自言自语。
阿笛觉得他很奇怪,总是一个人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也不知在和谁说话,她结结巴巴地讲:“公子是不是饿.........了.......阿笛给你做饭罢。”
他抬头看着她的肚子:“你不是不舒服么,还是让李嫂子做罢。”
阿笛问他:“公子是真的..........关心我.........还只是在乎这个.........孩子?”
他答:“我与你无亲无故,纵然你们都说我与你是夫妻,可是在我心底,并没有特别的情愫,我担心你,全然因为这个孩子而已,不要多想。”
阿笛身体僵硬,在原地站着,半晌后才说:“公子.........以后也不可能..........喜欢我一点点?”
崔兰溪摇头:“现在来看,本王不会喜欢上你的。”
她的头越垂越低,捧起空掉的碗,碗掉落在地碎裂开来,崔兰溪闻声看去,眉头拧起,朝外唤来秦陆收拾了地上的碎片。
阿笛转身去洗了锅,掏出盆里浸泡的青菜和芹菜,捡了几朵鸡枞菇,拿菜刀的手快速切菜,崔兰溪看她的刀工了得,忽然生了兴致,站在一旁观赏起来。
鸡枞菇和青菜、芹菜一起炒,小锅里炖上了大块的红烧肉,调了汁,红烧肉上色很快,肉香扑鼻,勾起了他肚子里的蛔虫。
阿笛知道公子生性凉薄,或许去年自己认识他只是个意外,他喜欢上自己也只是意外而已,失忆前答应的种种已经不会实现了,她带着孩子守在这里,陪着他,他并不感激,她低头切菜时一直在想,是不是真的该走。
崔兰溪很欣赏她的厨艺,红烧肉没出锅便拿筷子夹了一块尝鲜,一吃便停不下来,连吃六块肉,腹中饿得咕咕响,他夸她:“厨艺真好。”
阿笛抬头看他一眼,迅速低下头去,仔细切着辣子:“公子喜欢的话..........我教教嫂子........”
他问:“你往后不做饭了?”
她答:“我迟早会........走..........往后公子可能吃不上我做的.........菜了。”
刚刚亮堂起来的心蓦然晦暗,他品味她话中之意,问:“姨娘的人不是都让你赶跑了,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何必日日把‘走’这样的字眼挂在嘴巴上,说多了别人都不信了。”
阿笛的手拿不动刀了,轻轻放下,垂着头扭身给锅里倒入菜油,油烧热,菜倒下去,抓一把辣子也丢下去,辣味顿时冲出来,眼睛都被辣子的味道刺激红了。
崔兰溪发现她不说话,而是拿衣袖擦眼睛,凑过去看她,还问:“辣子这么辣,为何还要搁下去,本王可从不吃辣子。”
她抬起红红的眼睛看着崔兰溪:“你以前是吃.........辣子的........”
他想不起来此事,北方人哪一个爱吃辣子的,觉得她莫名其妙,不可理喻。
阿笛只当自己和一个半大的孩童在聊天,他们过去的经历已经被他全部忘记了,这个孩子永远都想不起来,他会有别的人生,别的记忆,她好像没有在这里的必要了。
她把饭菜做好,命秦陆端去北屋,公子一人吃饭,她走到后院,婆婆正在给她熬药。
“小丫头,过三日,这药就好了,你别担心,很快你就可以和以前一样漂亮,王爷也会喜欢你的。”
她苦笑着摇头,炉中的火已经连续八日未灭,她本以为药熬好之时,自己和他会和以前一样,现在来看,也许他在乎的不是外貌。
“这个药熬好了..........拿罐子装起来罢........”
婆婆问:“怎么,你不用么?”
她不想用,恢复了容貌又怎么样,他已经不是他了。
婆婆内疚起来:“都怪我,若能找到让他恢复记忆的药就好了,可惜老身无用,并没有找到。”
阿笛看向一面镜子似的湖泊,在湖边站了一会,肚子里的孩子踢她时她才回过神来,拢了拢衣领,返身回去了。
崔兰溪吃着她做的菜,食指大开,吃了三碗饭,他从未吃过这么香的饭菜,今日算是头一回。
秦陆伺候他漱口,他一直不喜欢秦陆,让阿贵进来伺候,阿贵说:“王爷,方才白府来人,白老将军回来了,他请王爷晚上赴宴。”
崔兰溪说:“祖父来了?”
阿贵确认道:“正是。”
他并不急着见祖父,这里的一切都很陌生,连祖父也陌生起来。
下午时分,崔兰溪换衣裳时想着要不要叫阿笛一起去,毕竟他们是夫妻,赴宴的话,理应带她一起。
转头一想,阿笛长得这般丑,还是不带出去见人比较好。
他换了身蓝色的装束出门,门口候着马车,阿贵问他:“要不要叫上夫人一起去?”
他端坐在马车内,道:“不叫她了,带出去怕吓坏了祖父。”
听闻此话,阿贵的脸色有一丝变化,崔兰溪问他:“你怎么了?这副模样。”
阿贵赔笑道:“王爷说的是,属下这就启程。”
当初夫人为了守身如玉才自毁容貌,王爷似乎把那些事全都忘个一干二净了。
他一边叹息,一边打马出了羊子巷,驱车前往白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