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息消气象,檐楹溢艳阳。
帘桡兰露落,邻里柳阴凉。
高阁过空谷,孤竿个古岗。
潭庐同淡荡,仿佛复芬芳。”
他教她念另一首温庭筠的诗,但是她念出来还是结结巴巴,十遍,二十遍,三十遍,直到口干舌燥,脑子发晕。
“你啊~一声,给我瞧瞧喉咙。”
他俯身朝她张开的嘴里看,喉咙里没什么特别,和正常人一样,怎么会说话结巴呢?
“是不是你习惯了结巴,所以说不完整话来了?不行,你得多练练,多练练就好了。听话。”
崔兰溪告诫一番,她只晓得点头,揉搓着肚子,又饿了。
崔兰溪往外看,两日时间了,侍卫还没带人回来,他吩咐这几人从山下买些肉上来给阿笛补补身子,这会也盼不到了。
厨房照例送两菜一饭过来,他端过碗来,夹了菜放进去,阿笛还没开动,外头喧嚣,像是来了客人。
她张目望去,院中走进来两个人,一位是婆婆,另一位眼熟,相貌年轻,温文尔雅,青衣蹁跹,正是沈家的管家,韩柒拾。
阿笛不知韩柒拾来做什么,隽星刚从豫章离去,他有什么大事非得亲自来一趟。
韩柒拾步入房中,崔兰溪并不记得他,韩柒拾见王爷眼神陌生时,还恍惚一番,旋即说:“王爷,在下沈府管家韩柒拾,先前见过几面的。”
崔兰溪“哦”了一声,问阿笛:“这人你认识?”
阿笛点点头。
韩柒拾走近她,见她半卧在床,脸色不好,便问:“小姐这是怎么了?”
她道:“我..........最近有些累........所以要卧床休息.........你怎么来豫章了..........家里发生什么事了?”
韩柒拾眼神一暗,她的心便揪起来。
“属下特意来此地寻小姐回家,在洪都城没看见你,恰好遇见几个侍卫,说你在山上,故而一道来了。是家主病情加重了,这几日卧床时不停地喊小姐的名字,属下怕有个万一,所以亲自过来请小姐回家一趟。”
“哎...........爹爹他怎会..........”
她紧张地坐直了身子。
韩柒拾道:“年根底下寒气重,家主身受内伤未愈,先前有王爷的蛇胆镇压,最近不知怎么回事又犯病了,整夜咳嗽,最后竟然咳出了血来,怕是时日无多。”
他说罢,双目暗垂,悲从中来。
她想了想,说:“先容婆婆给我把把脉..........若我能走............现在就回去罢...........”
韩柒拾侧身请老妪上前,老妪一路颠簸,头发散乱,眼神却炯炯发光,见了她心情大好,握住她的手,小心问了情况,然后说:“先前跪在佛前诵经伤了身子,胎动才厉害起来,这是小事,多躺躺就好。”
阿笛道:“那就好..........那我即日启程........回沧州罢。”
崔兰溪的表情一度很难看,她要离开豫章也没有同他商量过,擅做决定,这会人又多,他憋着怒气没有翻脸,直到人散去,阿笛才发觉他不正常。
他笔直着脊梁坐在窗前,身侧就是一株兰花,他说:“本王好歹还是你的夫君,你擅自带着孩子回娘家却不和我商量,你把我置于何地?”
她道:“公子以前可不承认.........我们的关系........”
他说:“外人都说你是我夫人,又有契约在,我怎会不认?”
“既然承认了.........我爹爹也是你的爹爹..........你我不该回去尽孝?”
结巴说话也会呛人,她问得他哑口无言,说到底,他并没有接受她的身份,他一直贪图的是她身上的温暖,她的好厨艺。
“你怎么晓得本王不会和你一起走?”
他问。
阿笛笑了,她对崔兰溪的了解,超乎其他人。
她望向门外,一位白须老人从雪地中匆匆行来,他身后跟着戎装的护卫,这一行人的阵仗很大,气氛陡然肃杀起来。
崔兰溪跟随她的目光往外看,当看见白老将军时,他的眼神也变了。
“公子..........阿笛回家去看看..........等爹爹病情稳定我再回来...........白老将军肯定不舍得你再离开豫章..........你还是别惹他生气了............”
她温柔道。
崔兰溪气炸了,厉声质问她:“你总要做的这么周全?两边都不耽误?!你如何肯定本王不会随你走?!我的事情凭什么要你安排!”
她可没有通知白老将军,老将军上山来的事情也是刚刚才得知,不过她能够猜测的到,老将军会来,一定会来。
白老将军走进屋里,裹挟着一阵寒气,他看着两个人,说:“沈家之事我已经听人说起了,阿笛若要回去,我不阻拦,不过豫章郡有很多事需要兰溪做决策,兰溪要留下来。”
阿笛的肚子比上山前又大了一圈,白老将军没有为难她,甚至连脸色都没摆过,她懂祖父的意思,什么话也没说,答应了。
崔兰溪的手指扣住高几的边缘,指头泛白,越来越紧。
他以为自己的真心不会错付,所有人都说她好,她自然就是最好的那个姑娘,奈何今日才知她并不信任他,甚至把他推得远远的,他们之间有一条宽阔的沟壑,无法逾越。
此时祖父身后走出来一人,白姨娘也跟过来了,她道:“兰溪,此事不怪阿笛,我和你祖父也是昨日才得知沈家之事,便跟着上山来,你祖父最挂念的就是你这个孩子,你母亲如果在世,他肯定也不会日日盯着你了,可惜你母亲去的早,哎。”
白姨娘最喜欢拿他母亲说事,好像她就是自己的亲娘一样。
崔兰溪双眼漆黑,不见丁点光彩,听这些人在这劝他,他却不为所动。
白姨娘亲手替阿笛收拾东西,把她带来的衣裳叠好装进包袱,还有好些小孩子的衣裳鞋子,做得不算漂亮,阵脚整齐绵密,能看出一个普通的母亲的心。
阿笛舍不得那只小乌龟,捧在手心想带走,崔兰溪道:“乌龟留下。”
她说:“让我带去..........回头我再带回来........”
“不行,乌龟给我留下!”
他重复一句。
阿笛吓得赶紧把小乌龟放回去,他的脸色已经很难看了,又开始生气了。
她像是没看见一样,懒得安慰他,让人把自己的东西收拾好抬出去,外头白府的护卫已经堵住了门,只允许她一人离开,崔兰溪是不可能跟着走的,他也已经不想走了,既然她无心,自己何必再费心。
白姨娘扶着她,送上马车,她正要放下车帘,白姨娘小声道:“你可还回来?”
她笑着答:“我不打算回来了...........若我不回来.........你就给公子多娶几房妾室...........”
白姨娘冷笑道:“上回那件事之后,兰溪不会再信任我了,那孩子心思深,又小心眼,往后连门都不会让我进的,你对我耍手段,我也是现在才反应过来...........我爹爹说过兵家的离间计,你倒是用的好啊。”
马车里的姑娘笑声如铃铛一般清脆,她的嗓音好像恢复了一些。
“姨娘别怕.........公子除了心眼小........他也重感情.........你多讨好讨好他.........他会原谅你的.........只不过需要的时间有点长............”
白姨娘咬牙切齿,恨不得上车撕烂她的嘴。
沈家的马车驶去后,崔兰溪坐在房中发呆,屋外有人走近,姨娘赶回来见他失魂落魄的模样,不禁道:“她还会回来的,你怎么这副模样,跟要死了一样。”
崔兰溪冷冷瞥她一眼,懒得说话,起身摇摇晃晃地走到床边,拾起自己的外衣和斗篷,搁在鼻子前嗅了一口,上头还有她的香味,他说:“就算她死在外头我也不会伤心的。”
姨娘说:“只不过回家省亲,你怎么这么小心眼。”
他闷闷不乐地扭头出去,天空灰色,好像还有一场雪要来似的,他仰首望天,望了好一会,身上发凉,他才走出去,祖父在马车边等他,他一个人努力爬上马车,模样有些笨重吃力,祖父一直拧着脸,等他坐好,这才上了前头的马车。
沈家的马车朝山下驶去,前头有人铲除路上的冰雪,一路顺畅,到了山脚下,韩柒拾才同阿笛说:“家主其实也没什么事,只不过有些想念小姐,又听说小姐在此过得不好,故而请你回去一趟。”
阿笛静静坐着一侧,微微低着头道:“嗯..........我知道........”
韩柒拾诧异道:“小姐怎么晓得此事是假?属下还怕小姐过度担忧,伤了胎气。”
她自聪慧过人:“你亲自来请我.........我便将计就计........”
“将计就计?”
他不太明白话中之意。
阿笛说:“回去住一段时日也好..........若他有意........我还会回来.........若他无意.........我便不回来了.........有没有我其实他都过得很好..........那么多人照顾他.........不缺我一个.........”
“小姐果然还是过得不好罢,家主非常担心你。”
韩柒拾叹息道。
她微笑着回答:“不好算不上..........我只想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什么什么意思?”
他不懂了。
阿笛没再做解释,去和留,答案还没揭晓,她只需要等待一段时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