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走在系马桩的街道上,路过一家书肆,阿笛说:“公子,咱们去书肆看看有没有你喜欢的书买。”
他摇头:“这里能有什么好书,没必要花那个钱。”
“府上的书都看腻了不是,进去瞧瞧呗。”
她自作主张,把他推进了书肆。
书肆不大,三面墙都摆满了书籍,崔兰溪随手捡起几本,匆匆翻阅,都是以前熟读过的,没什么吸引他的书。
阿笛背着手四处转悠,见角落里有几个话本子,让掌柜取来给她,一瞧,话本子倒是有趣,跟小人书一样,画了不少人物图像。
“公子,看个《紫钗记》如何,这本子的作者是咱们当地人,临川四梦便是他写。”
崔兰溪接过话本子,说实话,这个他也看过,不过此地的版本好像与京城的版本又不大一样,毕竟汤显祖是临川人,此地的版本更接近于原版。
“你看过汤显祖的话本子?舞台上唱戏的那几出可看过?”
他问阿笛。
小丫头点头:“看过一部分,譬如《还魂记》《邯郸记》看过,都是老曲目,看过好几遍的。”
他随手翻阅,说:“把四本都买了罢,回头我给你讲讲这几个故事。”
“哎,你给我讲?”
她笑眯眯地付了钱,把书搁进竹篮子里。
公子是特意为她买的书,寻常在府里没什么消遣,夜里他可以给她说故事,单调的日子会更开心一些。
她自然懂的,哼着小曲推他往外走,他在前听小曲,眉目舒展,显然也很开心。
回家的路上,经过一条小河,阿笛问刘小金:“现在还有藜蒿么?”
刘小金说:“藜蒿得四五月份最好吃,最嫩了,现在都老了,不过可以去寻一寻,可能还有新长出来的。”
“嗯,咱们去那条河边瞧瞧。”
她指着前方的小河,河上有一座桥,桥底下是浅滩,秋季枯水期,浅滩里白色的泥沙都露出来,她让崔兰溪在岸上等一会,她和刘小金下去找藜蒿。
藜蒿生长在水边,是一种绿色的植物,根茎非常香,她也只是在集市上见到过,当时不认得那是什么,没敢买。
刘小金带她搜寻了一圈,拔了一小把较嫩的藜蒿,崔兰溪在岸上看着他们弯腰的情景,目光转移到远处的平原上,青灰色的平原上飘荡着炊烟,紫蓝的天际有黑的云,好像要下一场暴雨。
“阿笛,咱们快些回家,要下大雨了。”
河岸上的男人冲底下的人大喊。
阿笛直起身子,望向远处的天空,一团巨大的乌云飘过来,这边的雨也越发大了。
“刘大哥,这些够吃一顿了,咱们先回罢,晚些时候下大雨你可就回不了家了。”
“我没事,山里人淋雨有什么的了,倒是王爷不能淋雨,这里都是冻雨,外乡人淋了可不得了,准得生一场大病。”
刘小金把手里的藜蒿放进篮子里,随她回到岸上,二人头上湿漉漉,只有一把伞,崔兰溪把手里的伞举高给她撑,她接过伞,竹篮子被他拿走。
篮子里的书早就被他搁在了腿上,用毯子盖住,怕淋坏了。
藜蒿的样子就像是一条一条野草的根茎,上边有节,越细的越嫩,口感越好。
他嗅得一阵强烈的香气,眉头一皱:“藜蒿的味道好冲。”
身后的阿笛说:“公子,这才好吃呢。”
刘小金补充:“咱们本地人就爱吃藜蒿炒腊肉,这是一盘家常菜,王爷今晚记得尝一尝。”
他显然不大愿意吃藜蒿。
到家时,头顶上乌云已经聚集过来,黑压压的一大片,随时会落下瓢泼大雨来,刘小金把四匹马栓到后院柴房去,叮嘱她喂些草料,别饿着马儿。
她找来一身蓑衣,递给刘大哥:“快些穿上回去罢,晚了嫂子要担心了。”
“嗯,好,我这就赶回去,不怕的,我一个大男人淋雨也没啥的。”
刘小金拜别王爷,匆匆告辞。
阿笛锁了前门,沿着抄手游廊回到北屋,崔兰溪俯身搅动炉子里的炭,掀眼看她:“快,过来,把头发烤烤。”
她沾了雨,头发丝全湿了,走过去,俯下身烤火,二人额头隔着一寸的距离,皆盯着炉子看。
他嗅得头顶一阵馨香,不禁抬首,鼻子碰鼻子,差一点就碰上了。
阿笛吓了一跳,往后躲开。
他说:“我有那么吓人么?你躲什么?”
她只是下意识地避开他而已,并未多想什么,说:“怕碰着你,碰疼了就不好了。”
他唇角浮现一丝笑意,招手让她靠过去。
她凑过去,蹲在他身边,他取来自己的巾子,把她的长发解开,轻轻地替她擦拭头发上的雨珠,火炉子传来热气,烘得人昏昏欲睡,她靠在他腿上,双目迷蒙,真想一闭眼就睡过去。
崔兰溪看她靠在自己腿上睡着,那对粉红色的尖耳朵近在咫尺,连白色的绒毛都能看清楚,他不禁拿手碰了一下,耳朵很烫,还会一动一动,很是机灵。
她的头发丝一点点擦净,烘了一会,她睡得很熟,崔兰溪推了推她,等人醒过来,他说:“阿笛,时候不早了,今儿走了这么多路,辛苦你了,早些吃晚饭你就去歇着罢。”
“嗯.............”
她伸个懒腰,起来转了一圈,脑子清醒过来,一头乌黑的长发散乱在身后,露出小女孩的样子,让他看直了眼珠。
“你作女儿扮相很好看。”
他夸赞道。
“啊,真的么?我从小就觉得自己长得好看。”
她不羞臊道。
“这附近没有你家的人,你为何不换回女儿装扮?成日作男儿装扮还要裹胸,你不难受么?”
他问。
阿笛脸一红,答:“难受啊,可我还是不放心,万一被抓到了,我就完蛋了。”
“你爹爹很厉害?”
“嗯,他挺厉害的,我家里人都挺厉害的。”
“你打不过他们么?”
“嗯,打不过,这不才逃出来么。”
“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沈家人找到了你,你别怕,本王会管你。”
她看着他,有一丝怀疑:“公子自身难保,怎么保护我。”
他看着自己的腿,苦笑道:“我这样,是很难让人相信我,不过我会努力,至少要试一试才晓得结果,这不是你说过的话么。”
她点点头,走过去把上午没喝完的甜汤壶子搁到了炉子上煨着,拎起竹篮子去后头炒菜,崔兰溪见她已走,挪动轮椅来到桌子前边,摊开信纸,研磨润笔,洋洋洒洒,落笔如龙,写好这封信,装入信封,用蜡油封装,搁在桌面上。
夜里府上吃的简单,中午的大骨头汤和腌菜炒肉末热了下,炒了个藜蒿炒腊肉,腊肉她还没来得及做,是同刘小金买来的。
端着饭菜进入堂屋,此时外头的天已经彻底黑下来,天上一点光彩都没有,黑得很彻底,吓人的很。
阿笛点了两盏油灯,屋里才勉强看得见,外头风大,关了堂屋门,二人坐下来吃饭时,他把信递给她:“明儿把信替我交给张盎。”
她接过信,问:“公子给谁写的信?张大人么?”
“嗯,我托他去办一些事情。”
“哦。”
阿笛没有多问信的内容,吃了饭,伺候他去后头沐浴,两个人刚入浴房,外头轰然一声巨响,落下一个雷。
她被这一声巨响吓得手抖,衣裳掉地上了,透过浴房的窗户看见外头电闪雷鸣,雨点还没落下,看样子今晚会有一场暴雨。
崔兰溪握着她的手说:“是不是怕雷?”
“嗯,我从小就害怕打雷,一打雷一准躲到被子里去,再也不敢露出脑袋。”
她捡起地上的衣裳,俯身过去扶起他,他一手撑着她的臂膀,一手拄着拐杖,摇摇晃晃走到浴桶边,然后借着拐杖的气力,攀上小木梯,慢慢爬进去。
这么一个沐浴的小动作,费了小半刻钟,满头大汗,比淋雨还痛快。
他太辛苦,阿笛多次想背着他走进去,被他拒绝,他始终不愿被人当做废人,若能亲自去做的,一定要自己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