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王以前也喜欢过义山的词,尤其爱那句,世界微尘里,吾宁爱与憎。《碧城》三首和《无题》若干,皆是名句。”
“温李,与温庭筠齐名,义山的词颇具特色,我住在沈家之中时,闲来无事读过一些,读到‘碧海青天夜夜心’那一句时,是理解不了那么深沉的苦闷的,后来又读‘春心莫共花争发,一寸相思一寸灰’,对人世间的情爱一点都不懂,隐隐约约觉得,大抵我不会碰上那么喜欢的人罢。‘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便觉得神伤,有些事情还是不要经历过的好。”
二人行至后院的湖边,冰层融化,鱼儿欢跃,隔着一面平如明镜的湖,对面的白墙之上,几支粉色花簇从外伸进来,他拿手指着那个地方:“阿笛,去帮我摘一支桃花过来。”
她定睛一瞧,说:“公子,那好像不是桃花,而是梨花。”
“哎,不是上回你带来的桃花么?”
崔兰溪疑惑道。
阿笛原先无事,绕着王府转悠,知晓王府的巷子里有一株桃树,后头长的是几株梨树,二者并不是一类。
“有趣了,桃花比梨花开的早。”
“我去给你摘一支梨花回来。”
她肩披灰貂,头顶一束毛毛糙糙的小揪揪,那是崔兰溪给她扎的发,手艺生疏,奇形怪状。
她点足飞跃湖面,停在对面的墙根底下,那里还有一些平地,用右手摘下一支梨花。
她回身朝崔兰溪挥舞手里的花,一口白牙尤其显眼,对岸坐着轮椅的男人朝她喊:“阿笛,回来罢。”
“好,我现在就过去。”
她的身形跃起,轻灵若蝴蝶蹁跹,月色之下周身笼罩一层薄薄的光辉,面容柔和,映在他黑色的眼眸深处,美不胜收。
阿笛气喘吁吁地立在他面前,额上密密麻麻布满了汗珠,崔兰溪抬手摸了一把,忧心道:“方才不该让你去,好像你又发热了。”
发烧之人不该出来吹风,她重伤未愈,又动用真气凌空飞行,估计晚上还得发起烧来。
“公子,我没事。”
她自己擦了擦汗,觉得眼前有点晃,的确不舒服,便建议他回卧房去。
他道:“阿笛,夏日圣上来巡察的事情,时日无多,我需要提前和你讲..............”
她停下脚步,面庞上晕染了一层不正常的红晕,声音干渴,问他:“公子要讲什么?”
“圣上不会放过我,你可知为何?”
“朝堂之争,向来残忍无道,兄弟闫墙常有,我都知道。”
他习惯性地握起她垂在身侧的手,说:“你只看到了表面,不懂其实质。我祖父是开国将军,姓白,我母亲入宫后直接封为贵妃,皆是得益于家族的庇佑,也许是忌惮祖父的势力,所以先皇一直远离我,选择了崔有量继承皇位,现在圣上也在忌惮我祖父的势力,只有让我死,他才能从担忧之中解脱,才可以放手去治理国家。圣上在内忧外患之中偏偏来豫章巡察,这个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所以,公子是会死么?”
她问。
死是个稀松寻常之事,她自小就见识过了,谈起来颇为镇定。
崔兰溪道:“如果我死了,你就走罢。”
她摇摇头:“公子若是真有什么事情,我自然会去救你的,带上阿贵他们,我相信他们不会贪图富贵,背叛你的。”
他失笑:“阿贵本来就是圣上派来的人,他们会不会跑我还真说不定,而且你一人抵挡千千万万的禁军,后头还有千百万的军队,你真的可以?”
她的目光望向悠远的地方,说:“我一个人抵抗不了那么多人,但是我也要试一试,生和死对我来说没有区别,从沈家逃出来之后,过的每一天对我而言都是上天的恩赐,能多活一天,我便好好活一天,若活不了了,我也可以安然赴死。大概这就是向死而生罢,公子别怕,我也不怕。”
崔兰溪看着她,很久之后,发出一声低笑,她疑惑地看去,他正坐在轮椅中,稍稍仰首,眼中带着些钦佩:“你说的很好,每一句我都记在心里了。”
他这个样子,一点也不像要死了的样子,阿笛更加疑惑了。
他又说:“我开始只是说若我死了,这是最坏的结果,你可以走。”
“哎?”
她不懂其中深意。
除了最坏的结果,还会有什么结果?
崔兰溪满面轻松,安慰她:“本王不会死的那么轻易,你别担心。”
“我才不担心呢。”
“真的?”
“嗯,真的。”
有了他的承诺,她心底很放心。
送她回了房,崔兰溪去烧了热水端来,给她擦拭了脸和身子,她躺下后,崔兰溪又熬了药端进来,等她吃了药,吹了灯,黑暗中,崔兰溪说:“你可以把裹胸卸了,没人看得见。”
阿笛躺得好好的,不知他是什么意思,突然让自己卸了裹胸作什么?
“明早起来换药,大夫得看见了。”
“明早等你穿好了再让大夫进来。”
“不行的,你在这里,我怎么卸?”
“黑不溜秋的,本王什么也看不见。”
“要不你出去?”
“那我出去了,你卸下来,等会我再进来陪你。”
崔兰溪要给她守夜,怕她晚上要喝水或是起夜,若是发高烧的话,也要给她拿巾子敷头。
“嗯。”
阿笛答应。
崔兰溪推着轮椅出去,轻轻带上房门,听得那一声响动,阿笛坐起身,单手解开腋下的系带,将身体松绑,朝虚空长吐一口气,裹胸之后,其实很不舒服,身上都是勒痕,经常觉得喘不上气,夏天的时候还长过痱子。
今夜终于喘过气了,她重新趴好,崔兰溪在外问:“阿笛,我可以进来了么?”
“嗯。”
她看不见人,迎面涌进一缕凉风,崔兰溪开门进来后,推着轮椅来到她床前,就那么坐着,与往常无异。
夜里她闹着口渴,喝了一次水,崔兰溪给她兑温水,喂她时,发现她发起了高烧,口唇干得皲裂,浑身滚烫,跟一枚燃烧的木炭一样。
阿笛烧得昏昏沉沉,眼睛也睁不开,嘴巴还在叨叨不绝,说自己非常渴。
他掀开被子,黑暗中什么也看不见,伸手摸到床头的那一尺白布,摸索着给她重新裹上,一度脸红到了脖子根,心想自己这样是不是早有预谋,明儿她肯定要生气的。
收拾好之后,他这才出去唤大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