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府的马车停落在一条破败的巷弄口子上,阿贵跳下车,端来脚凳,迟迟不见里头的人有动静。
他不禁提醒:“王爷,到了秦陆家门口,要属下背您下来么?”
崔兰溪的声音从车厢里传来:“等一会。”
为何要等一会?
阿贵想了一下,料到又是沈掌事睡着,王爷不忍打搅她的美梦,于是他朝后边的侍卫做了个噤声的动作,两排侍卫立在后边,齐齐整整,无人敢发出一点声响。
阿笛打了个哈欠,伸了个懒腰,感觉马车停了,问崔兰溪:“就到了?我睡了这么久?”
他道:“你睡了一路,还把我衣裳弄脏了...........”
轻蔑的眼往肩膀上一扫,上头一块湿漉漉的污渍赫然在目。
阿笛尴尬地拿帕子给他擦擦,他依旧是一副生闷气的表情,挪开身子,不让她碰。
阿笛实在想不通,为何公子要同自己生气,自己做错了什么?
出门在外,能有什么事气到他,回忆起来,无非就是小春儿了,可是他也说了,不同自己计较的。
“下车。”
他冷声吩咐。
“哦,好。”
阿笛率先下了车,阿贵从后上来,将王爷背下去,阿笛推轮椅,来到秦陆家中。
秦陆家中只有一间破屋,这是府衙的房子,临时给他住,处处都漏风漏雨,没有值钱的东西,崔兰溪见他已经醒过来,趴在床上还挣扎着要下来请安。
“都这样了,就不必行礼了,好生躺着。”
秦陆道:“王爷怎么亲自来了,有事派人来叫我,我上王府去好了。”
崔兰溪示意一旁的人都出去,独独留下阿笛,他对秦陆说:“此次任务,你和阿笛都有功,待伤口好一些,你搬到王府来,往后做我的侍卫。”
秦陆有点惊讶,也有些疑惑。
“王爷高抬草民了,草民愧不敢当。”
“你有这个本事,恪守本分,做好你的事情,本王不会亏待你。”
崔兰溪掀开他背上的薄被,看见七八个伤口,肩胛骨那一个最重,秦陆的手因此抬不起来,崔兰溪问:“婆婆用的药有效么,晚些时候本王派人送些更好的药材过来。”
“婆婆的医术很高,没什么大碍的,王爷别为草民担心了。”
秦陆道。
阿笛在屋子里转悠,看他盖的睡得被褥全都发霉,男人过的糙一点属正常,可是这样养病,对伤口不好。
“秦大哥,你家里这些东西都该洗洗了,我帮你拿出去罢。”
她撸起椅子上的衣裳,橱柜里的被褥,还有他身上盖着的这些,换了一床干净些的给他盖上,其余的用些皂角,升了火,烧了一锅热水,拿到外头的井边去烫一烫。
秦陆不好意思了,自己还起不来床,便在屋里唤她:“沈掌事,别麻烦了,回头我自个洗罢。”
阿笛在外大声地答:“你们大男人哪里会洗这些东西,今儿我帮你们洗了,一会就好。”
这话说得,好像沈掌事就不是男人一样,秦陆一怔,看着王爷发笑:“沈掌事这个人很有意思,别人干不来的活她全会干,心思比女人还细致。”
崔兰溪冷淡地应了一声“嗯”,掉头出去,来到阿笛身侧,说:“让阿贵来洗罢,你不是累了么,早些回去歇着。”
“公子,阿贵也不会洗,你是没瞧见,厨房里的碗全是油污,跟没洗一样。”
“就算他们不会,也轮不到你替他洗衣裳洗被褥,这该是他媳妇做的事情。”
“秦大哥又没有媳妇,难道我不能帮把手么?”
他简直要被气死,又说:“你记不记得萧不逾来时,你发过誓,只伺候我一人。”
阿笛冥思苦想了一会,的确有那么回事,是他逼自己发的誓言,怎么可以拿来威胁自己。
他的脸比冰山还冷,阿笛怕他发火,讪讪地放下手里的活,低声吐槽:“公子真的很任性。”
崔兰溪横着眉毛,眼珠子里藏着怒意:“你胆子肥了,敢不听我的话了。”
“这不是听了你的话,我不干活了么,怎么还生气呀。”
她嘟起嘴,觉得他不可理喻。
崔兰溪狠狠地拽紧她的手腕,道:“你心里一点也不愿意,是不是?”
“我才没有,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我不会和你犟的。”
她心里一千个一万个不愿意,最后都会妥协。
崔兰溪听她话头的意思就是她不愿意了呗,从来都不是真心对他好,只是暂时委身于王府的外表温顺可爱,内心叛逆独立的...........兔子。
阿笛就像只无害又机灵的狡兔。
两人在井边僵持,阿笛觉得公子无理取闹,公子认为她假惺惺,双方脸色都不好看。
“小公子,上回你不是说身子不舒服么,来,让老身给你也瞧一瞧。”
婆婆佝偻着背朝他们走来。
阿笛急急忙忙甩开崔兰溪的手,懒得再理他了,转头对婆婆说:“正是,咱们去后头罢,后头没人,我和你好好说道说道。”
老妪随她走到后院的柴房,正在疑惑她为何这么扭捏,肩伤也不能示人,她关了柴房的门,对婆婆说:“您是不是早就晓得我是女儿身了?”
老妪瞧她聪慧过人,能够察言观色,分毫不落,反问她:“小公子是如何晓得老身知道此事了?”
她答:“那天我在这的时候,婆婆看我的眼神和寻常不一样了。”
“仅仅凭借一个眼神,你就敢断定老身知道些什么?”
“嗯,是的,婆婆的眼神比以前更多了几分亲近,就好像是你看到了自己的外孙女那样,我的感觉不会错的,婆婆当时肯定知道了什么。”
别人能看透她,她也能看透别人。
老妪的门牙早就掉了,秃着牙咧嘴笑,握住她的双手:“真是难为你了,本是女儿身,把自己当男儿来用,在梅岭之上,替我挑了那么多水,一个男人尚且做不到的事情,你却做到了。”
被人夸奖,她不好意思摸摸后脑勺:“才没有的事情,一点也不难,只要为了我家公子好,让我去做什么我都愿意咧。”
老妪让她脱了上衣,查看了她的肩伤和小腹上的伤口,面色凝重道:“肩伤尚且可以治愈,你肚子上这一刀可了不得,伤及女人的重要地方。”
她心里早已知晓此事,一点也不担心,反过来安慰婆婆:“我都晓得的,没关系,能治就治,治不了就算了。”
老妪往门外看去,说:“你自己无所谓,但是有人会在意,小丫头,还是好好治治罢。”
她也看向门外,透过柴房的门缝,看见不远处,一人坐在轮椅上等着她们。
“你说的可是我家公子,我知道的,别瞧他嘴巴说话难听,他心里其实对人很不错的。”
老妪背着手在柴房走来走去,等她穿好衣裳,开门出去时,崔兰溪看向她,待她走近,问:“怎么了,还好么?”
阿笛小声说:“没什么大事,婆婆说我会好起来的。”
“你这是在安慰本王?”
他怀疑道。
“才没有呢。”
阿笛推着他出去,二人离开秦陆家中,去了府衙一趟。
张盎伤势好转,带伤办公,前段时间崔兰溪过来督查郡里的公务,查出不少问题,责令张盎迅速整改,张盎这几日忙得脚不沾地,整个人瘦了一大圈。
几人在府衙的一间公事房说话,门外让阿贵守着,闲杂人等不得靠近。
崔兰溪说:“前几日阿笛去了一趟金凤寨,把啸山虎的儿子带出来,现今养在王府,你约个时间,让啸山虎出来和我谈。”
张盎道:“啸山虎何时有了儿子,下官怎么不晓得此事?”
“清明刚生下来的,以前怕孩子没了,一直没往外说罢。”
听说是这么回事,张盎道:“咱们拿孩子去和他谈,谈得成皆大欢喜,谈不成就杀了那个孩子,这样他估计会忌惮一二。”
听说会对孩子动手,阿笛吓一跳。
崔兰溪说:“孩子只是诱饵,本王要他来赴宴,来了之后就不会放他回去了。别动不动就杀人,多用脑子想问题。”
公子这话让阿笛放心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