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陆注册
65429300000036

第36章 复活日

那人躺在灵堂中。

人们一个一个从他身旁走过,脸上堆满悲戚。

那人想哭。

庄子走过来,摸了摸他的面颊,说:“若要心活,必先身死!”

那人闻言莞尔。

可惜悼丧的人们没看见。于是除了悲戚,还是悲戚。

——大石新语

1.萨姆莎和安娜坐车走了,格蕾特和亨利商量,第二天就将格里高的尸体运出去。当晚,胡乱吃了点东西,他们决定为格里高守灵。

为了打发这难耐的时间,亨利就给格蕾特讲他的事情。自从王子弗兰茨失踪后,亨利就一直在找他。有一天,他遇到一个巫婆。亨利就想,弗兰茨的失踪,不会又是巫婆在作怪吧?于是就上前去找巫婆理论,巫婆把他打伤了。他坐在地上起不来了。巫婆道:“哼哼,我正好缺一条狗,你今天既然送上门来,你就来作我的狗吧。”巫婆张开五指,就要对他施展魔法。就在巫婆的手指就要挨着他的时候,他大叫一声,从地上爬了起来,拼命地逃跑了。

那时节亨利跑了一段路,就感到眼冒金花,腿上乏力,身体里的力气像沙子一般往外漏,眼看体力不支,正想躺在地上,来个等死算了,就发现前面不远处有一间破破烂烂的房子,心中就想,要死,也死在房子里吧,免得死后尸体被野狗吃了。

于是就拼了最后一点力气,向那房子走去。他踉踉跄跄走到门前,几乎连举手敲门的力气都没有了,遂闭了眼,一头向门前栽去。不想那门只是虚掩着的,一下子被他撞开了。他倒在地上,头在门内,身子却在门外。过了好一阵,他才有力气睁开眼睛来打量一番。

原来这是一间种菜人用来守夜的屋子,屋子里堆着许多柴,白日里,里面也没有人。亨利就那么躺着,又歇了好一阵,才觉得力气回来了一点点,遂憋足了气,艰难地爬了进去,躺在一堆草上。躺了一阵,觉得身子发冷,便钻进草里,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一个胖婆娘扛着个大铁叉走了进来,她人未进屋,声音先进了屋,她大着嗓门道:“咦呀呀,真是出了怪事了,这大白天的,是哪个龟儿子招呼也不打,就开了我的屋?偷了我的柴吧?”

亨利就是被她的大嗓门惊醒的。亨利睁开眼来,看到她那一身肉,就吓了一大跳,再看到她那一脸的凶像,就更是吃了一惊,再看一眼,就看到了她手里的那一把大铁叉,——那把大铁叉足足一米有余长,重量不下于二十斤!这胖大娘是不是巫婆派来的呢?亨利不敢肯定。既然不知道是敌是友,亨利一时哪里敢出声!

那胖婆娘进得屋来,眼睛四下里瞅,居然在一时之间没有看出名堂。就高声叫道:“屋里有人吗?屋里有人吗?”

亨利躲在草堆里,死死地闭着嘴,大气不敢出。胖婆娘叫了几声,见无人应,便自个格儿格儿地笑了起来,道:“他娘的,老娘不是人么?”

亨利虽然没被胖婆娘发现,心中却只是叫苦:那胖婆娘哪里不好站,偏偏就站到了他藏身的草堆前。亨利躲在草堆里,离胖婆娘很近,鼻子里闻到了她身上那股汗味,几乎可以感觉到她身上的热量。心想,如果这胖婆娘不立即走人,就可能会坏事。

果不其然,坏事了。胖婆娘朝草堆看了一眼,也许是发觉那草堆被人(或是野物)动过吧,她鼻子里就哼了一声。这一声很响亮,钻入亨利的耳朵,就好像被针扎了一下;亨利也不由地哼了一声,不过亨利的这一声哼,比起胖婆娘那一声哼来,就差劲多了。但是这微弱的一声,还是被胖婆娘听见了。胖婆娘的脸上露出一丝恶毒的笑来,道:“老娘的眼睛又没有瞎,耳朵又没有聋。你以为你是土行孙么,看你躲得了多久!”她举起铁叉,就要向草堆——不,就要向亨利——扎来!

“呜——……唲!”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从亨利的嘴里爆发出一个声音来。这声音根本就不像是人类发出来的。亨利在危急时刻,能够拼了全身所有的力量,弄出这么一个响动来,也确是是了不起的。正是这了不起的一声,救了他的性命。亨利那一声把胖婆娘吓了老大一跳,举在空中的铁叉就失了准头,变了方向,落在了亨利身子的旁边。

“唰!”

惊心动魄的一声。要是那铁叉刺进人的身体,该是怎么样的惨状!这一叉虽然没有刺中亨利,亨利还是吓得怪叫了一声。这一声跟上一声一样怪异,但总算让人听出是从人类喉咙里发出来的了。

胖婆娘后退了好几步,然后才走上前去,用手拔开了草。她看见草堆里是一个半死不活的人时,头发就根根倒竖起来,把她那一颗本来就大的脑袋变成了一个巨大的草疙蔸;她的眼睛也瞪得滴流滚圆,要不是眼眶子牢实,那眼珠子就会飞出来;她的嘴巴大张着,放进去一个拳头是不成一点问题的——恰在这时,一只不知道什么名字的草虫从草堆里飞了出来,一下子就扑进了她那大张着的嘴巴——不过胖婆娘浑然不知,她的注意力几乎全都集中在了亨利身上。

2.胖婆娘这样的表情持续了好一会,若在平时,亨利早就忍不住要哈哈大笑了,但在当时,亨利一点想要笑的意思也没有,他只对着她翻了几下白眼。他实在是连说话的力气也没有了。没想到他翻的这几下白眼还起了作用:胖婆娘见了,吓得后退了好几步。胖婆娘后退的脚就踩在另一个男人的脚上了。

那被他踩着了脚的男人是胖婆娘的丈夫,他刚刚从后面赶来。他有一个响当当的名字,叫寇大汉。他问他老婆:

“喂,你干什么?遇见鬼了?”

胖婆娘的头发慢慢落下来,回复到头皮上去,那颗草疙蔸看上去是她的脑袋了,她的眼睛也恢复到了原来的大小,但她的嘴巴还是张得老大,她对寇大汉说:“我想我看见的这个……这个……快要变成鬼了。——啊!”她说着,忽然就“啊”了一声。随着这一声,刚才进入到她嘴里的那只草虫就从她的嘴里飞了出去。原来那草虫慌乱之中,进入到一个满是大蒜味的地方,又一头撞到一堵软达达的“墙”上,一下子吓得晕了过去,这时候才醒来,不过它还算不笨,很快就看准了出口,来了个虎口脱险。胖婆娘这一声“啊”,应该被认为是与那草虫送行或者道别。

寇大汉却被这一声“啊”吓得一把捉住了胖婆娘的肩膀,道:“你说……什么?一个快要变成鬼的……?”他从胖婆娘的脑袋后面看过去,终于看见了躺在那里奄奄一息的亨利。寇大汉指着亨利道:

“他,他,他究竟是人是鬼?”

胖婆娘道:“我,我,我也不知道。”

寇大汉道:“我问你哩。”

胖婆娘道:“你问我,我又去问谁?”

寇大汉道:“你上前去看看不就知道了么?”

胖婆娘道:“要去也得你去呀,谁叫你是男人呢?”

寇大汉道:“正是因为我是男人,我才不能去。”

胖婆娘道:“你这是屁话!”

寇大汉振振有词地说:“我们家眼下就只剩下我这么一个男人,要是出了差错,以后这家里就没有顶梁柱了。而你却不过是一个妇人,就是出一点差错,损失也小得多啊。”

胖婆娘被丈夫这一番话说得开不了腔,因为寇大汉的理由确实不能被她驳倒。她只得哭丧着脸道:“万一我死了,你怎么办?”

寇大汉有一些不耐烦了,高声道:“天涯何处无芳草,你死了我可以重新找,找到比你差的给别人,找到比你好的我自己要。”

胖婆娘没有办法,只得硬着头皮往前走了两步,把脑袋向亨利伸了过来。这时候,她那一头乱草般的头发又一根根地竖了起来,她的脑袋又变成了一个草疙蔸。亨利见了,很为胖婆娘感到可怜,同时也为自己这模样吓到了人家感到过意不去,就闭了眼,一动不动。

“喂……”胖婆娘向亨利叫,希望亨利能够回答她。但是亨利此刻却没有回答的力气。这让胖婆娘心里更加紧张,她又一次冲亨利道:

“喂!”

亨利依然没有回答。于是胖婆娘便回过头去,对寇大汉道:“这是个死人。”

“死人?他真是个死人?”在得到胖婆娘确定的表情后,寇大汉果断地对他的老婆说,“快走,快走!”

胖婆娘道:“为什么要走?这是我们的屋子。”

寇大汉道:“说你笨,你真是笨!”

胖婆娘道:“哦?”

寇大汉道:“你也不想想,这人死在我们屋子里,我们的麻烦就来了。”

胖婆娘道:“啊!”

寇大汉道:“这人不是我杀的,也不是你杀的,我们赶快走开,别叫人看见。别人要是看见了,我们就有可能被认为是凶手,到时候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干净了。”

胖婆娘道:“可是,这个人死在我们的屋里,我们就是跑了,也难得说清楚啊。”

3.寇大汉道:“那,怎么办?”

胖婆娘道:“你不是总认为比我聪明么,你就拿主意吧。”

寇大汉道:“大事面前还是你拿主意吧。”

胖婆娘便昂起头来,想了一想,道:“我看我们还是把这死人拖出去。”

胖婆娘到底比她的男人想得周到一些。寇大汉听了,沉吟道:“有理,有理。”

胖婆娘道:“既然有理,你还站着干什么?动手去拖啊。”

寇大汉道:“我看,还是你动手比较合适一些。”

胖婆娘道:“屁话,屁话。”

寇大汉道:“我是一家之主,是你听我的还是我听你的?”

胖婆娘:“……”

寇大汉道:“回答我!”

胖婆娘委委屈屈地说:“当然是我听你的。”

寇大汉道:“既然是你听我的,那么我叫你动手,你就动手。”

胖婆娘道:“可是我有话要说。”

寇大汉大度地:“说吧,只要你说得在理,我也可以听你的。我这人向来都是比较民主的。”

胖婆娘道:“我是女的。这一点你要承认吧?”

寇大汉道:“笑话,这不是明摆着的么?我承认。”

胖婆娘一指亨利:“他是男的。”

寇大汉道:“看得出来。”

胖婆娘道:“你不是经常教育我说,男女授受不亲么?”

寇大汉道:“你的记性不坏。”

胖婆娘道:“一家之主的话我时刻牢记在心间。”

寇大汉满意地道:“好,好!”

胖婆娘道:“既然如此,你怎么还要我去拖这男人?你这遭千刀的,平日里,要是我让哪个男人碰一下手,你都不依不饶,今天居然要我自己去碰这个男人,你这不是脑子里进水了么?你这遭千刀的!”

寇大汉只有自认倒霉,只得自己亲手去拖亨利。亨利倒也配合,一直咬着牙没有出声,直到寇大汉把他拖到一条山沟里,把他扔下去,他才忍不住叫了一声:

“哎哟……”

就是这一声,吓得寇大汉转身就跑,不幸的是,他一转身,就碰倒了胖婆娘。胖婆娘块头大,半天爬不起来,寇大汉想要自己溜,却被她拉住。两口子在地上挣扎了好一阵,才逃离现场。据亨利估计,经过这么一折腾,胖婆娘至少成功减肥十斤半。而据知情人士说,这一回最主要的成果不是这个,而是胖婆娘的头发从此以后,就一直立着长,再也没有平顺过。

1.亨利还跟格蕾特讲,当他受伤躺在地上的时候,曾经遇见了一只乌鸦。这只乌鸦就站在离他很近的树枝上,用眼睛看着他,希望他早一点断气。亨利对格蕾特道:

“你不知道,当时乌鸦看我的那眼神,啧啧,简直让我现在想起来都还浑身起鸡皮疙瘩。那是我的一生中最可怕的一段噩梦。”

格蕾特道:“唔,它恨着你么?”

亨利道:“不。如果它用一种仇恨的眼光看我,我倒不怕。”

格蕾特道:“为什么?”

亨利道:“如果从它的眼里能够看出仇恨来,那么至少可以证明我还是一个活人。让我害怕的是,我从它的眼里,看到了死亡的味道:它把我看作是一个死人,一个即将死去的人。”

格蕾特道:“你那时候真的快死了么?”

亨利道:“是的,要不是我在那个时候看见了乌鸦,我就真的死过去了。但是,当我看见乌鸦,尤其是看见它的眼神时,我就在心中暗暗地对自己说:你不能死,你死了,就会成为乌鸦的食物……。就是这样的念头,支撑着我没有把眼睛闭上。”

格蕾特道:“那你那个时候时是怎么做的?”

亨利道:“那时候我本想要对乌鸦跺跺脚,或者从地上拣一粒石子,把它赶走,但是我浑身无力,连这样简单的动作也无法完成;于是退而求其次,想对乌鸦大吼几声,或者骂它几句,可是我动了动嘴,喉咙里就是发不出声音来。人活到这个份上,的确是无奈到了尽头。为了不成为乌鸦口中之食,我唯一能动用的器官就是眼睛了。于是我努力睁大着眼睛。我斜着眼与乌鸦对视。我相信我的眼睛是有毒的。”

2.亨利斜着眼盯着乌鸦。看得乌鸦有一些不好意思,看得它在那根枝头上摇摇摆摆,仿佛就要从枝头上掉下来。乌鸦的眼神变了,变得愤怒起来。它没好气地说:看什么看!我虽然黑了一点,但黑得也算俊俏。哪像你这死囚,一脸晦气,而且黑得……。亨利动动嘴唇,没有发出声音,却用唇语与乌鸦对话,他相信这只乌鸦能够懂得他的语言。他道:对,我黑,黑得像挖煤的、烧窑的、做酱油的、或者是刚从非洲旅游回来的……。——不对,乌鸦打断亨利,说,怎么看你怎么也像是从卤肉汁里洗了澡才出来的。

格蕾特道:“那时候你真有那么黑吗?”

亨利道:“有啊,我在地上连滚带爬,浑身粘满了尘土,只有两只眼珠是干净的。”

亨利对乌鸦的说法表示赞同。赞同的意思就是说,他承认自己黑得难看,而乌鸦黑得好看。同是黑,没有比较就没有区别,没有区别就没有好看难看之分了。他表示愿意与乌鸦进行比较。乌鸦听了非常高兴。乌鸦一高兴,就说话了,它对亨利说:

“原来你一时半会还不会死。”

亨利道:“我不但一时半会不会死,就是再等一天,我都还会活着。你要等到我死,非把你的腿站弯不可。”

乌鸦听了,马上就变高兴为不高兴了,用眼睛狠狠地盯着亨利。亨利也不示弱,把与乌鸦对视的眼睛调整得更加斜了,说:“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斜着眼瞪你吗?”

“我不知道。”乌鸦道,“我不想知道!”

亨利道:“你不想知道也不行,但是我偏要告诉你!”

乌鸦听了赶紧用翅膀去捂耳朵。但是亨利抢在它把耳朵捂严实之前说话了,他对它说:“我斜着眼看你,是因为我担心你不等我断气就把我的眼睛啄出来。我的眼睛只要斜着,就有毒。你敢吃有毒的眼珠吗?”

乌鸦于是放弃了捂耳朵。乌鸦气急败坏地说:“你,你再说,我就拼了这条老命,把你的眼珠啄出来!”

从乌鸦那摇摇欲坠的姿势里,从乌鸦色厉内荏的喊叫里,亨利已经感觉出了他斜眼的厉害。他如果不乘胜追击,也许就真的被乌鸦啄了眼哩。所以他就只当乌鸦的话是放屁。

亨利对格蕾特道:“你见过乌鸦放屁么?”

格蕾特道:“没见过。”

亨利道:“乌鸦放出来的屁其实一点都不臭,除了乌鸦,其它没有任何一个物种怕乌鸦的屁。但是——,它的屁却能够把它自己臭走。所以乌鸦在放屁之后,从来不愿意呆的原地,它们会以最快的速度飞离。”

……亨利继续斜着眼瞪着乌鸦。乌鸦果然就放了一个屁,然后怪叫一声,仓惶而逃。

3.这一夜,尽管亨利给格蕾特讲了那么多的有趣的事情,但这难耐的长夜还是难以消磨;亨利在讲这些事情的时候,是为了让格蕾特不再害怕,但是格蕾特对黑夜的来临还是有一种不可名状的恐惧。

夜色越来越浓,越来越稠,黑暗犹如洪水滚滚而来,将明丽的月色吞没,也吞没了她心中的宁静。天仿佛就要下雨了,空气仿佛开始凝固,让人气闷。亨利讲累了,闭着眼,在疲劳中悄然睡去。四周的寂静打破了格蕾特心中的宁静,许多不详的感觉纷至沓来,她心中的恐惧潮涨潮落。年轻的心灵承载着巨大的压力。

她不忍心把亨利叔弄醒,于是轻手轻脚地回到那张大躺椅上去。把自己放倒在被子里。她和衣而卧,闭着眼与睡眠搏斗,她怕自己一旦睡去,就会有危险降临。但睡眠强有力的吸力要将她卷入漩涡,这让她害怕不已。她蜷缩在被子里,是那么单薄而小巧,就像一只装着绒草的枕头般轻飘飘的缺乏重量。

她疲惫地拒绝着睡眠的走近,就连那把藏在枕头下面的弹弓,也清醒着不敢睡去。——它被她不时地摸出来,在夜色下闪着幽光,就像她那警惕的目光。她多么希望自己在迷糊中掉入睡眠的陷阱。但是她不能,他越睡越清醒。她忽然想到了马面。

马面告诉过格蕾特,如果要找马面玩,两个时辰之内,马面都可以陪她;要见马面,只需要念动咒语。那句咒语格蕾特还记得。于是她就在心中念了那一句咒语。

马面从虫眼中跳了出来,来到格蕾特的床前,恭敬地说:“见过主人。”

格蕾特向亨利睡的地方看了一眼,悄声道:“嘘——,轻些,别惊动了他……。”

马面看了一眼亨利,道:“他睡死啦。”

格蕾特道:“嘘——,他睡‘熟’了,不是睡‘死’了。我们都忌讳说‘死’这个字。”

马面不解地道:“难道说‘死’他就会死么?”

“呸,呸!”格蕾特连呸了两声,道,“虽然不是一说死他就会死,但是我们忌讳!我,我命令你不要再说……那个字!”格蕾特真的有点急了。

马面道:“遵命!”

格蕾特道:“也别跟我说什么遵命不遵命的话,我听着咋就这么别扭呢?”

马面道:“是!主人叫我,有何吩咐?”

格蕾特道:“我……。”本想说“我害怕得紧”,临到嘴边,就变成了下文:“我——无聊得紧,你带我到一个好玩的地方去,打发掉这漫漫长夜。”

马面想了想,道:“就到潼川岛去吧。”

临走时,格蕾特又犹豫起来,道:“我们走后,万一亨利醒了,不见了我,他怎么办?”

马面道:“他不是睡熟了吗?”

格蕾特道:“我怕他等会就醒来。”

马面道:“这好办,我让他多睡一会儿就是了。”说完,对着亨利吹了口气,亨利马上就打起很响的鼾来。

格蕾特道:“你真了不起!”

马面道:“这下放心了吧,我们走!”

1.格蕾特跟着马面到了潼川岛。起眼看去,太阳慢慢地透过云霞,露出了胀得通红的脸庞,像个刚出门的新媳妇,羞答答地露出半个脸来。

格蕾特道:“我们那儿是黑夜,这儿怎么是白天啊?”

马面道:“我们虫眼国,向来就是白天多黑夜少的。”

格蕾特道:“这太阳也来得奇怪。”正说着,就见那温柔的太阳变了脸,猛烈起来,他们都不敢抬头去看那太阳,只觉得到处都耀眼,空中、屋顶、地上,都是亮晃晃的一片,白里透着红,由上到下整个像一面极大的火镜,每条都是火镜的焦点,仿佛一切东西就要燃烧起来。红色的光如火箭般射到地面上,地面仿佛着了火。格蕾特道:

“哎哟,这么强的太阳,它要把我的脸晒坏哩,再说了,我们怎么玩啊?”

马面道:“你把这个戴上。”从怀中拿了一副眼镜出来,叫格蕾特戴上。

格蕾特戴上眼镜,看时,太阳又变了脸,它被薄云缠绕着,懒洋洋地挂在天上,像个老公公露着笑脸在打瞌睡,像月亮一样苍白无力。放出淡淡的柔和的光线,一眼瞧去,天空是银白色的,群山也是银白色的,就连马面,也变成银白色的了。格蕾特道:

“这样的天气才适合游览啊。”

马面道:“那么我们往前走吧。”

格蕾特道:“我老早就听见涛声了,怎么还看不见大海?”

马面道:“就快到大海边了。”

正说着话,就见一个人急匆匆走了过来。那人头戴斗笠,身披坎肩,下身穿着一条鱼皮裤,却赤着脚。马面对那人招呼道:“兄台,请了。”

那人停下步来,对马面道:“你们到哪里去?”

马面指着格蕾特道:“陪我的小主人,随便逛逛。”

那人举着手中一杆鸟枪道:“你们玩儿去吧,恕不奉陪。我正追猎一条大鱼哩。”说着,放开步子,一溜烟跑了。

格蕾特望着那手执鸟枪的人,奇怪极了,对马面道:“这可真是怪事啊,在我们那儿,我只知道鱼是生在水里的,要捕鱼时,需要的是乘船,撒网;就是钓鱼,也用的是鱼钩,可从来没有见过人在岸上追鱼的,更没有见过用鸟枪打鱼的。”

马面道:“这个你却不知,我们这里的鱼有两种,一种是在水里游的,跟你们那儿的鱼基本上一样;另一种鱼却是会飞的。你看——,”说着,用手向上一指。马面这一指,颇有以手指月的神韵,可惜格蕾特不懂禅,读不出那意味。

格蕾特顺着马面的手指看去,天空中果然有几条鱼,在自由自在地飞着,只是他刚才没注意,以为那天空飞的,都是鸟儿罢了。遂动了猎鱼之念,掏出弹弓,就要射击。马面连忙制止,道:“主人住手,不可乱来。”

格蕾特道:“那人猎得,我为什么猎不得?”

马面道:“这些在空中自由飞翔的鱼,都是人家养的,它们的身上都刻着主人的姓氏,是不能射的。只有那些没有主人的野鱼,才是可以任人射猎的。你看,这些家养的鱼儿,在天空中能够这么自由自在,是因为它们不怕猎枪;而那些野鱼,它们随时都那么左顾右盼,慌慌张张,是因为它们随时都在防备地上人的鸟枪啊。”

格蕾特道:“哪些才是野鱼呢?”

马面道:“野鱼么,就是身上没有刻字的。”

格蕾特道:“它们飞那么高,怎么看得清楚它们身上有字无字?”

马面道:“你们那里的人,眼力可能差些;我们这里的人,是都能够看清的。”

格蕾特便叹了一口气,把弹弓依旧放入袋内,道:“看来我是不能用弹弓猎鱼的了,我们还是去水中捉鱼吧。”

2.马面带着格蕾特,向着涛声响着的方向走去,不多时,就看见了大海。这时太阳又变了脸色,它发射出灿烂的光来,天空霎时被染成了血红色,桃红色的云彩倒映在流水上,整个海面变成了紫色,远远望去,天边仿佛燃起了大火。就在这时,忽见海面上远远地冒出一个鱼背来,上面有许多鳞甲,金光闪闪的,把紫色的海面照得透亮。那鱼背大得惊人,像一座山峰。这山峰在太阳光下缓缓而来,气势逼人。

格蕾特对马面道:“那是什么?”

马面道:“鱼。”

格蕾特道:“我初看时,也道它是鱼,但是看得久了,反倒不敢确定它是鱼了。”

马面道:“哦?”

格蕾特道:“世界上有这么大的鱼吗?我简直怀疑我是在做梦呢。”

马面道:“大海行船,一日见鱼头,三日见鱼尾,在我们这儿,是常有的事。”

格蕾特道:“这么大的鱼,如何弄它上岸?”

马面道:“我们国家有规定,凡是上了二十丈以上的鱼,皆归国有,私人不许捕捉。”

格蕾特道:“大鱼我们也拿它无法,就去捉些小鱼小虾来玩玩吧。”

马面道:“你会水么?”

格蕾特笑道:“不是跟你夸口,我的本领却是很多的,以后让你慢慢见识。这上山打鸟,下河摸鱼,不是我的特长,只算是平常本事。”

马面道:“如此说来,我也就放心了。你现在就下海去吧,我就不陪你了,昨日晚间跟朋友打牌,几乎玩了一个通宵,耽搁了瞌睡,这阵倒有些困呢。我在岸上歇会儿,一边瞌睡一边等你。”

格蕾特要在马面面前显本领,将外面的衣服脱了,只剩下一身内衣,就要下海。马面递给他一把短刀。格蕾特道:“我去捉鱼,是不用刀的。”

马面道:“这海底鱼类繁多,有不伤人的,也有伤人的。那些伤人的鱼类,性子又烈,攻击力又强,稍不注意,就有被它咬伤的可能;那些巨型鱼,更是凶残得很,一口就可以咬掉你一只胳膊或一条腿,甚至一口就把整个儿一个人吞进肚子里去。你有所不知,你此番下海去,危险得紧。我给你这把刀子,在你遇到危险时,尚可以作防身之物。”

格蕾特听了这一番话,不由就有一些胆怯,但此前在马面面前已经夸下海口,岂是收得回的?为了不在马面面前丢丑,此刻也只好硬着头皮一条道走下去了。于是接了刀子,狠一狠心肠,将眼睛一闭,牙齿一咬,“扑通”一声,跃进海里。

那海底五色斑斓,各色植物、珊瑚、鱼类,应有尽有,把个格蕾特弄了个目不暇给。一时把那畏惧之情扔到海底去了。正看得高兴,突的左脚一紧,一股钻心的疼痛,让她不由叫了一声“哎哟”,感觉被什么硬物夹住了。

回头看去,却是一个巨蚌,大张着壳,将他的脚死死钳住。格蕾特大怒,回身,举刀便刺。那蚌看似笨拙,其实却极灵活,见刀刺来,微微一扭身子,居然就让那刀刺在了硬壳上。格蕾特用力过猛,觉得手臂一麻。那蚌吃了这一刀,遂更一给力,格蕾特那被钳住的脚,就又猛地痛一股,仿佛就要给挤碎了似的。不由骂了一声:

“你龟孙可恶!”

那蚌却一摇身,仿佛是在嘲笑格蕾特:俺是个蚌,不是个龟呢。它欺格蕾特个头单调,拖着格蕾特,便要往深渊处去。要是到了那深海区,后果就不堪设想了!事关自己的生死存亡,格蕾特这时候反而冷静下来,心中命令自己,一定要沉着,不要鲁莽,不要慌张。

格蕾特咬牙、闭气,决不轻易出手,瞄准时机,待那蚌张开的一刹那,一刀入去,便听“嗤”的一声,一大团鲜血从蚌壳里喷了出来,格蕾特道:“哈哈,这下总算伤着你了。”那蚌受了重创,慢慢地没了力气,格蕾特觉得夹住她的蚌壳松开了。

……格蕾特与那巨蚌斗了许久,终于将它杀死。掰开蚌壳来,从里面取出一颗拳头大小的珠子来,握在手里,始冒出水面,正要向马面显耀,就见一面大网,兜头撒来。这才是:才脱离虎穴,又入了狼口!

3.格蕾特被渔网网住,动弹不得,急得大骂不已。那撒网的渔翁,哪里听他言语,只管把他拖了上去,放在船尾。

渔翁将格蕾特连网一起放在船尾,并不将格蕾特放出来。格蕾特大骂一气,那渔翁就如没有听见一样。格蕾特大怒,用刀乱砍乱刺,将网弄破,钻将出来。那渔翁却不让他走。

这时候马面赶来,求渔翁放人。渔翁道:“我近几日手气极差,很少捕得值钱的鱼,今日运气来了,网住个姑娘,算是发了一笔小财,后半月的酒钱,就全指望她了,没有想到,她还用刀子弄坏了我的渔网,你说,我怎可轻易放人?”

格蕾特叫道:“你这迂夫,我可告诉你了,鱼落在网里,由你做主;如今我是人,不是鱼,你莫要被钱财迷了心窍!”

马面对格蕾特道:“主人啊,你可别乱嚷嚷,惹人笑话。”

格蕾特道:“我这是乱嚷嚷么?”

马面解释道:“我们这儿的规矩,只要是在捕鱼的水域之内,凡是被他网着,不管是什么,都归他所有。”

格蕾特道:“真有这规矩?”

马面道:“真有。”

格蕾特道:“破规矩,烂规矩!”

马面道:“破规矩烂规矩也是规矩,是规矩就得遵守啊。”

格蕾特眼珠子一转,对马面道:“既然有这样的规矩,那么你过来,我教你一个方法……。”

渔翁抱了膀子,道:“哼哼,你如今落入我手就得由我处置,看你有什么法子。”

马面就犹豫着,站在那儿,不知道该怎么办。格蕾特道:“过来呀!”马面过去,格蕾特叫他将耳朵附到自己嘴边,低声道:“我已经想到对付他的办法了。”说是“低声”,其实那声音一点都不低,因为那话也让渔翁听见了。

马面急切地道:“你有什么办法,就快说出来!”

“这个么,我……”格蕾特就支支吾吾起来,半天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原来她根本就没有想出好办法来。她那样刚才说那句话,纯粹是为了糊弄渔翁的。渔翁却不上当,见了这等情形,越发得意起来,高声道:

“马面,要我放这姑娘,你出多少银子?”

马面道:“我出十两。”

渔翁道:“我这半月的酒钱,十两够么?”

马面道:“为什么是半月的酒钱?难道就不可以是五天的酒钱?”

渔翁道:“笑话,这么大一个姑娘,才值我五天酒钱?”

格蕾特道:“呸,我才值你五天的酒钱么?真是狗眼看人低么!”

马面在一旁就想了,这哪里是骂渔翁啊,分明是在骂我么!于是赶紧对渔翁道:“就给你半月的酒钱吧。”

渔翁道:“你给个数。”

马面想了想,道:“那就二十两吧。”

渔翁道:“二十两只能买禾加酒。你是叫我这半月里都喝禾加酒么?禾加酒不行,喝了它老流泪……。”

马面道:“我还没有听说过喝酒会流泪的。”

渔翁道:“你没见过的事情多着呢。这禾加酒是酸的,它酸眼睛。”

马面道:“我还没听说过酒有酸眼睛的。”

渔翁道:“老子说有就有!”

马面不好与他久争,只得道:“那么给你三十两。不能再添了。”

渔翁道:“三十两只能喝慕禹酒,慕禹酒不行,涩牙……。”

马面道:“哪里有酒涩牙的?”

渔翁两眼一瞪,道:“我说有就有!”

唉,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马面道:“那就给你四十两,如何?”

渔翁道:“四十两只能喝广化酒,广化酒杀喉……。”

马面道:“就是长坪酒,也只值五十两。”

渔翁道:“我就喝长坪酒吧——五十两,成交!”

4.马面交了五十两银子,渔翁才把格蕾特放了。

格蕾特得了自由,却不下船,他对马面道:“你且过来,我有话要问你。”

马面道:“你问。”

格蕾特道:“你刚才说,这儿有个规矩,只要是在这捕鱼的水域之内,凡是被人网着的,就归那人所有,是么?”

马面道:“正是。”

格蕾特道:“我想到了个对付渔翁办法,你附耳过来,我说给你听。”

马面道:“你可不要像刚才那样,支吾着不说出来。”

格蕾特道:“这回我是真有办法哩。”

渔翁一面用手掂量着银子,一面道:“哼哼,我倒要看看,你有什么办法。”。

马面把耳朵递到格蕾特嘴边,格蕾特对他如此如此,这般这般地交代过了。马面听毕,面有难色。格蕾特道:

“我是主人,对不对?”

马面道:“对。”

格蕾特道:“你是仆人,对不对?”

马面道:“对。”

格蕾特道:“仆人应该听主人的话,对不对?”

马面道:“对。”

格蕾特道:“我是谁的主人?”

马面道:“你是我的主人。”

格蕾特道:“你是谁的仆人?”

马面道:“我是你的仆人。”

格蕾特道:“那么你应该听谁的话?”

马面道:“我当然应该听你的话。”

格蕾特道:“原来你都明白呀。”

马面道:“明白。”

格蕾特道:“既然你都明白了,你为什么还不动手?——我叫你动手啊!”

马面道:“是!”

马面一声答应,就冲到那渔翁面前,叫了一声:“嘿?”

渔翁对他这一声含义不明的“嘿”没法理解,遂瞪大了眼睛道:“唔?”

马面道:“请。”

渔翁道:“‘请’什么啊?”

马面道:“请下去。”

渔翁道:“下哪里去?”

马面道:“水里。”

渔翁道:“谁下水里?”

马面道:“你下水里。”

渔翁道:“为什么是我下水里,而不是你下水里?”

马面道:“不为什么,这是我小主人的意思。”

渔翁道:“啐,我为什么要听他的。”

马面道:“因为我听他的。”

渔翁道:“你是你,我是我。”

马面急了,道:“你听不听?!”

渔翁道:“不听!”

马面道:“不听也得听!”双掌齐出,击在渔翁胸上。渔翁猝不及防,胸上中掌,脚下趔趄,扑通一声,从船上栽入水中去了。格蕾特见,拍掌叫道:

“好!”

渔翁这时候从水里冒出个头来,道:“好你个头!”

格蕾特不理渔翁,对马面道:“撒网!”

马面就急忙拿起船上另一张网——刚才那一张被格蕾特弄坏了,看来是不能用了——对准在水中挣扎的渔翁头上撒去,将渔翁网住,拖上船来,放在船尾。渔翁在网里,气得浑身发抖,叫道:

“马面,你这是干啥?快放我出来!”

5.网是自己的,他可不能像格蕾特那样把网朝烂的整。马面冷笑道:“如今你已是我网中之物,归我所有了。”

格蕾特纠正道:“不是归你一人,是归‘我们’所有了。”

渔翁听了,脸上的颜色变了几变,道:“放屁!”

格蕾特道:“你不是要讲规矩么?怎么这会儿不讲了?”

听到规矩二字,渔翁马上老实起来,道:“讲,我讲。我活到这么大岁数,什么都可以不讲,就是规矩不得不讲。”

格蕾特道:“现在,你被我们网住,就归我们所有了,对不对?”

渔翁哭丧着一张老脸,道:“是的,是的!”

格蕾特道:“哈哈!”

马面跟着道:“哈哈!”

渔翁道:“马面,你把我放了,我给你十两银子。”

格蕾特在一旁道:“我们这半月的酒钱,就指望你来出了。”

渔翁道:“小屁孩也会喝酒?”

格蕾特道:“不会就学嘛。我这人灵醒,一学就会。”

渔翁道:“你跟谁学?”

格蕾特道:“眼前就有个现成的师傅,我跟你学,行了吧?”

渔翁道:“算了算了,我可不敢当你的师傅。你们这半月的酒钱,就由我来出吧。”

格蕾特道:“好啊。你出多少?”

渔翁道:“十两。”

格蕾特不理他,转向马面:“他说十两,十两够吗?”

马面挺知足:“够了,足够了。”

格蕾特一挥手,断然道:“不够!”

马面只得改口,对渔翁道:“他,他说了,十两不够。你就给十五两吧……。”

马面的话未说完,格蕾特就打断了他:“我可没说过十五两就够了!”

马面道:“那,要多少呢?”

格蕾特指着渔翁道:“你看着办。”

渔翁想了想,道:“那就二十两吧。”

格蕾特道:“你是叫我们这半月里都喝禾加酒么?禾加酒酸鼻……。”回头对马面道:“你说说,禾加酒是不是酸鼻?”

马面道:“我没喝过……。”

格蕾特对渔翁道:“那你说呢?”

渔翁道:“我也不知道。”

格蕾特大怒:“你刚才不是对我说过,喝禾加酒老是流泪么?这阵怎么又不知道了?”

渔翁此际,在格蕾特的矮檐之下,只得低头,道:“是,是……。”

格蕾特道:“那么你说,二十两够我的酒钱吗?”

渔翁道:“不够……。”

格蕾特咯咯一笑,对马面道:“这可是他自己说的:不够!”

渔翁苦着脸道:“三十两。不能再添了。”

格蕾特道:“三十两只能喝慕禹酒,慕禹酒涩牙……。”

回头对马面道:“你说说,慕禹酒是不是涩?”

马面道:“我没喝过……。”

格蕾特对渔翁道:“那你说呢?”

渔翁道:“是,慕禹酒涩牙。”

格蕾特道:“那么你说,三十两够我的酒钱吗?”

渔翁道:“四十两,如何?”

格蕾特道:“四十两只能喝广化酒,广化酒杀喉……。”

渔翁道:“就是长坪酒,也只值五十两。”

格蕾特道:“我就喝长坪酒吧——一百两,成交?”

渔翁道:“你们刚才才给我五十,怎么现在反而要一百了?”

格蕾特道:“笨蛋,你是一个人喝,我们却是两个人喝啊。”

渔翁苦着脸道:“罢了罢了,算我晦气,遇到你这么个精灵古怪的姑娘,一百就一百吧,我——认啦!”

……当翌日的阳光从窗户外照射进来的时候,格蕾特刚巧从虫眼国回来。她终于度过了一个平安的夜晚。

1.格蕾特叫醒亨利,说:“趁天色还早,街上行人少,我们动手吧。”

亨利道:“我们还没有吃早饭呢。”

格蕾特道:“等我们把尸体运出去,找个地方埋了,再吃早饭也不晚嘛。”

亨利道:“肚子空空的,哪里有力气。”说着,就拍拍肚子,道:“你听,它咕咕叫呢。”

咕咕,咕咕。

他们果然听到了肚子叫。

“别动!”格蕾特对亨利道,“你听,你听仔细了,除了你的肚子叫,还有另外的声音。”

亨利笑道:“该不是我放了个屁吧?”

格蕾特打了亨利一下,严肃地道:“你听——”

果然就听到了另外的声音。这声音来自那只死去的大甲虫。

嗝——嗝——嗝——

亨利浑身一激灵:“炸尸吗?!”脸都白了。

格蕾特道:“别怕,你听——”

啊——啊——啊——

亨利:“是格里高……”

格蕾特道:“啊,哥哥……”

“格……蕾……特,格……蕾……特……”

亨利:“他在叫你——”

格蕾特:“哥哥,你——你怎么啦,你没死?!”

帮……帮……我……

亨利:“他叫你帮帮他。”

格蕾特:“我也听见了。——哥哥,我们怎么帮你?”

亨利道:“要去你去,我——我害怕。”

格蕾特:“你——!”

格……蕾……特——,……你……过……来。

格蕾特走过去。

把……我……翻……过……来……

那么庞大的身体,格蕾特一个人怎么能够把他翻过来呢?格蕾特命令亨利:“你过来,我们一齐用力,把他翻过来。”

亨利还在犹豫:“我害怕——”

格蕾特道:“格里高——我哥哥——他没有死——而且,他现在已经能够说话了——你怕什么?!——快来帮忙呀!”

亨利这才走过去,与格蕾特一起,把大甲虫翻了过来。

“格蕾特,去拿一把刀,把我救出来。”由于翻了身,格里高说话不那么吃力了。

“我去,我到厨房去拿,”亨利对格蕾特道,“你在这儿呆着!”他飞快地出去,又飞快地回来,手里拿着那把明晃晃的菜刀。

格里高道:“动手吧。”

格蕾特接过亨利递过来的菜刀,迟迟不敢动手:“哥哥呀,我怕这样会杀了你——”

“不会的,”格里高道,“我被困在这躯壳里已经很久了,你快剖开它,让我出来!”

2.格蕾特剖开甲虫的肚子,格里高从里面钻了出来。

格蕾特问:“你怎么突然又能够说话了?”

格里高道:“你知道有一个词语叫‘先死而生’吗?我现在总算悟出来了:如果我不死这一回,那么我永远都会被这具躯壳困住。”

格蕾特喜极而泣。亨利道:“啊,祝福你,格里高先生,祝福你变回了人形。”

格里高听了亨利的话,突然一把抓住格蕾特的手,叫道:“妈妈养的那只青蛙呢?”

格蕾特道:“你问它干什么?”

格里高道:“你告诉我,那只青蛙在哪里?”

格蕾特道:“在笼子里关着。妈妈走的时候,还叮嘱我,不要让它跑了。还要我记得天天给它喂食呢。”

格里高激动地叫道:“我们马上去见他。”

格蕾特不解地看着心急的格里高。格里高道:“那只青蛙就是你要找的王子弗兰茨!”

格蕾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哥哥,你再说一遍!”

格里高叫道:“那只青蛙就是你要找的王子——弗兰茨!看来你还不知道,是巫婆又一次把他变成了青蛙。只有你,他又一次被巫婆施了魔法。只有你——能让他恢复人形!”

亨利叫起来:“好啊,我终于找到主人了!我们快去找他吧,还等什么!”

格蕾特一手拉着亨利,一手拉着格里高,飞跑了出去。

3.青蛙变成了王子。

这不是童话,这是一个真实的故事。那具青蛙的躯壳,就像完成使命后的蛹的尸体,空洞地堆在地上;而弗兰茨呢,就像一只刚刚从蛹里飞出来的蝴蝶,轻盈而鲜活。

顺便说一句,当亨利建议把这只青蛙的皮和那只甲虫的躯壳一起运出去,当垃圾处理掉的时候,格里高表示了反对。亨利道:“难道你还舍不得,要把它们留作纪念?”

“不,我从来就没有想到过要纪念这段日子,”格里高道:“你可能不知道,它们都是稀有的药材呀。”

4.这是格蕾特最最幸福的日子。她找到了心爱的丈夫——王子弗兰茨。她亲爱的哥哥格里高变回了人形。

这是弗兰茨最最幸福的日子。他变回人形。他见到了心爱的妻子——小公主——但是格里高提出了建议:“还是叫她格蕾特吧。我们已经习惯了。”亨利也道:“我以后也要叫她格蕾特。这名字好听。”

这是亨利最最高兴的日子。他见到了主人。但是,他在高兴之余,忧郁了:他身体里还潜藏这蛇毒。这让他不能跟老婆虎妞同房……弗兰茨安慰他道:“我们会想办法帮你把体内的毒排出来的。”格蕾特道:“等我们空了,就去找巫婆,让她解了你的毒。”

这也是格里高最最幸福的日子。他终于回来了。但是他不能饶了把他变成大甲虫的格鲁巴赫夫人。他们一起来到那间屋子,取下相框,就要将它毁掉。

5.这时候,相框里的格鲁巴赫流泪了:“格里高,格里高——你真的要毁了我么?”

格里高道:“是的,我要毁了你!”

亨利在一旁叫:“毁了她!”

弗兰茨也道:“对,毁了她!”

只有格蕾特道:“还是听她说说吧。她究竟是谁?她为什么要让你变形?你跟他究竟有什么样的仇恨?”

格里高道:“她把我害惨了,我非毁了她不可!”

“我并没有害你呀,格里高,”格鲁巴赫夫人道,“你想想,在你一个人挑起家庭负担的日子里,你的压力有多大,你有多累。那样长期下去,你不被生活压垮,也要被生活拖垮。而你父母和妹妹,就是因为有了你这座靠山,早已经失去了奋进的念头,他们一个养宠物,一个喝酒,一个成天不找事做,只知道玩耍,空了就拉拉小提琴。他们渐渐失去了生活的动力。你想过没有,要是哪一天,你倒下了,这个家该怎么办?!是我,让你变了形。在这期间,你的家人再次感到了生活的压力,于是才出去找活干。如今,他们终于重新找到了生活的方向。你说说,我这是在帮你,还是在害你……”

格蕾特带头鼓起掌来:“说得好,说得好!是啊,哥哥,她没有害你,她这是在帮你啊。”

格里高沉思了良久,对格鲁巴赫道:“你是谁?”

格鲁巴赫夫人道:“你还记得翠红楼的小红吗?”

格里高惊呼道:“难道,你是——小红?!”

格鲁巴赫道:“对,我就是那个为你整理演讲稿的小红。”

格里高道:“你怎么一点也不像她?”

格鲁巴赫道:“是大石山人给我改变了容貌。我是听了他的话,才来到这里的。他说,我和你前世有缘。”

格里高道:“啊……”

小红道:“你还记得不,有一天,我跟你说起柳三变的故事,我对你说过,说不定,我可以度化你。”

格里高依稀记得。他道:“是,是有那么回事。”

小红道:“那么,你还要毁了我么?”

格里高道:“这个……”

亨利在一旁叫起来:“娶了她,娶了她!”

格蕾特也跟着叫起来:“娶了她,娶了她!”

弗兰茨过来,拉着格里高的手,道:“要是没有这个小红,也没有我的今天。我是要万分感谢她的。要是没有小红,你们家也许今后就将是另外一个结局。她是你的福星呀。”

格里高抓抓头皮,道:“我该怎么办?”

弗兰茨道:“娶了她。”

格蕾特和亨利一起叫:“娶了她,娶了她!”

格里高道:“好吧,既然大家都这么强烈地要求我娶了她,我就答应了大家的要求吧。”

格里高的话音刚落,就听窗外一个声音道:“你想娶她,她未必就想嫁给你。”大石山人飘然而至。他说:

“小红,跟我回三一洞吧。”

(全书完)

同类推荐
  • 超神学院虚空之上

    超神学院虚空之上

    两万年前,一个不起眼的人默默无闻的进入超神学院,形体战争、天使与恶魔、虚空,一场文明的进化开始了………
  • 圣斗士耀阳

    圣斗士耀阳

    城户光政儿子的遗腹子,有血缘关系的亲生孙子甚至比不过抱回来的孩子,和转世雅典娜一起青梅竹马长大的耀阳,到底和雅典娜、和圣斗士以及这一切,到底有何因缘。圣斗士和希腊神话混合的综漫。
  • 当我知道这世界开始改变的时候

    当我知道这世界开始改变的时候

    日月更替,时光飞逝,呆滞李寺捧着手里的泡面从日出看到了日落,冷的一打神看着和原来不同的街道,和日系独有的独栋式楼房...他蜷缩在床边的小角落里,旁边还有令人安心的等身抱枕身份证要怎么办来着...
  • 默歌与晓晓

    默歌与晓晓

    从天而降的大恶魔默歌收养了还是婴儿人类晓晓,含辛茹苦地将她养大,怎么一个个惦记上了她养的麻烦?
  • 中年人的问题人生

    中年人的问题人生

    父子矛盾,老婆离婚,工作没了,站在三十岁的关口,简然感慨万千......
热门推荐
  • 心情好,一切都好

    心情好,一切都好

    陈丽荣编著的《心情好一切都好》从各方面揭示了保持好心情的准则,如遇事不要钻牛角尖,以平常心看待得失,善待和宽容他人,懂得知足常乐,重视个人品德修养等。如果把《心情好一切都好》中的技巧和方法运用到日常生活和工作中,我们就会时时保持好心情,就会获得心灵的净化和升华。穷也好,富也好,得也好,失也好,一切都不如心情好。心情好,一切都好。
  • 暗影魔凰

    暗影魔凰

    星耀当空,天命难违。魔族双生姐妹,无奈分离,一个生长于魔宫,天赋异禀,一个长于人间,毫无半点灵力。姐姐凰羽心能找到妹妹凰雨宁吗?姐妹两个能否重振魔族?还有魔族珍宝暗影石的下落如何?亲情守护穿插着爱恨情仇,梅如影,青凤,星寒,云无烬,玉铖双(颜如玉),谁才是凰羽心的真命天子?凰雨宁的幸福又在哪里?初恋梅如影会与凰羽心有着怎样的联系呢?天命难违,但我爱你无愿无悔!几经周折,历经几世,愿有情人终成眷属~敬请期待书生小落的首部长篇玄幻言情又励志的小说:《暗影魔凰》!
  • 怪医之圣手宝典

    怪医之圣手宝典

    救治身染男性重病的皇亲贵族,将其完整的转化为女性,让他继续玩弄权势。爆发第一次病毒战争,研制让所有女人都为之抓狂的养颜制品,化解无数奇难杂症。曾经悲痛的年奇幻神秘的宝典无法预知的年代
  • 天地余录

    天地余录

    天地传说,人间故事,都有写不尽的不仁,叹不完的无奈。尘事难录尽,百代争英雄。
  • 逆战之危机起源

    逆战之危机起源

    格局大变,资源枯竭,世界大战,为了利益,为了正义?……人类联盟,康普尼,奥迪盖斯,各方势力的明争暗斗,谁才能决定这个世界的命运?天花病毒和赛博格这些异种突然出现又会给世界带来什么变化!
  • 主神不是魔

    主神不是魔

    如今主神空间崩溃,轮回者皆已化作齑粉,主神也崩溃无形,新纪元的开始,新的主神将要崛起。从那渺渺的无垠世界里,我无数次的攀升,终于成为巅峰的存在!
  • 废武

    废武

    古人言:“人死不能复生,乃人之常理。赵云,字子龙生于一九九八年,与古人同名同姓,为情所困死于二零一八年。生命终止于青春韶华。”死亡才是开始,生命不熄,战斗不止。与天斗,地斗,人斗,信仰不倒,我即永生!
  • 天行

    天行

    号称“北辰骑神”的天才玩家以自创的“牧马冲锋流”战术击败了国服第一弓手北冥雪,被誉为天纵战榜第一骑士的他,却受到小人排挤,最终离开了效力已久的银狐俱乐部。是沉沦,还是再次崛起?恰逢其时,月恒集团第四款游戏“天行”正式上线,虚拟世界再起风云!
  • 快穿之女配要崛起

    快穿之女配要崛起

    “宿主你好,我是001号实验版,希望接下来的时间我们能愉快的相处”谁能告诉白云这个001号是谁发明的,每次做任务不是传送记忆失败,要不就是它中途死机了。虽然它有很多的坏毛病,但是有了它的陪伴,白云生活中多了许多的精彩。“001为什么我没有接收到寄体的记忆”“介个不能怪我,我的系统忽然瘫痪了”白云此时脸上布满了乌云,大吼道:“那我接下来的时间什么办啊““系统重启中,请稍后联系”“....................”
  • 烈火灵精..more

    烈火灵精..more

    【烈火灵精简介】——烈火,是地狱深处的业火,有谁能在这人间炼狱似的黑街里生存下来?——灵精,是唱着哀歌的灵魂,有谁能保证自己的心能永远不变?——这里有如火,如风,如水,如山的男孩和女孩,也许他们不是你最喜欢的,但是他们的确曾在这个时空存在过……一部黑道世界的传奇故事,敬请关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