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宁近郊有一处圣地名唤日月坛,乃天子祭祀之所,日月坛分坛墙两重,外方内圆,象征天圆地方。这里即将举办一场盛大的郊祀,祈求天神护佑,为干涸已久的蓝沧大地降下甘霖。
辰时,红日高悬坛顶,金光普照,萧凌身着黑底绣蟒纹的礼服,在奉常唱和引导下,缓步向祭坛而来。忽然间,一声刺耳的哨声自日月坛正殿响起,只见数十个劲装蒙面刺客应声而出直向萧凌扑去,刀刀致命,萧凌身上顿时就有了两道深可见骨的刀伤,若非他自小习了些拳脚功夫,刀光火石间避过周身要紧之处,只怕已经毙命。
突变骤生,众大臣皆惊慌失措,顿时郊祀现场乱成了一锅粥,见此情景,负责此次郊祀警戒的九门都护鞠铭柘猛地大喝一声,身先士卒护在萧凌身前与刺客缠斗,又高声指挥各部守卫联合诛贼。不到一炷香功夫,这起突如其来的刺杀便宣告失败,且暗杀者无一活口,即便没被护卫诛杀的刺客也都咬碎了后槽牙里剧毒自尽。鞠铭柘神色复杂地看着地上横七竖八的尸体,片刻后轻叹一口气,将佩剑交于左右,步履沉重地走向日月坛正殿复命。
“臣九门都护鞠铭柘奏,刺驾逆贼五十人,尽皆被诛。”
御医正在给萧凌包扎,他惨白着一张脸虚弱问道:“可查出是何人指使?”
“逆贼被俘后皆服毒身亡,臣未得口供,不知是何人指派。”
“鞠都护大胆,凌皇子面前回话竟敢不尽不实,臣请治其两大罪!”姜庚年出声呵斥,“九门都护鞠铭柘奉旨戒备日月坛,却玩忽职守,致使逆贼行刺,监国皇子受伤,此罪一;逆贼行刺皆用大燕弯刀,且身形魁梧远超国人,必然与燕贼脱不了干系,鞠都护却故意隐瞒疑点为燕贼开脱,此罪二。臣请立即将鞠铭柘押赴刑部严审!”
鞠铭柘不卑不亢道:“郊祀警戒乃臣与羽林将吴狄共同负责,九门卫只负责外围戒备,日月坛内是由羽林卫把守,是以臣并不知晓坛内大殿何故能窝赃刺客;其二,刺客众目睽睽之下以弯刀为兵器无疑自爆身份,至于身形魁梧之说更是荒谬,四国之中哪里找不出几个身形高大壮硕的人?臣不能以真假不明的所谓疑点复命,望凌皇子明鉴。”
萧凌神色不豫,也不瞧鞠铭柘,只挥了挥手不耐道:“按姜候所言办。”
……
日月坛行刺之事传到明净斋已至当日夜间,清寒独坐内室,食指无意识地敲击桌面,秀眉微微蹙起。
日月坛刺杀后,鞠铭柘被捕,九门都护换成了姜党嫡系戚长临,但是令清寒不解的是,若刺杀事件是姜庚年为夺取九门卫所设之局,为何大费周章牵扯上燕国?
除非他还有后手,只是这后手又是什么?
清寒闭眸沉思,这几日,明净斋内杀机四伏,暗杀手段层出不穷,但她却仍旧活得好好的,看来姜庚年是坐不住了,弑帝不成便要逼宫,朝晖门暴动夺羽林卫,日月坛刺杀取九门卫,至此,宫防、内城防尽皆落入姜庚年手中,下一步便是——
禁军!
清寒猛地睁开双眼,燕人若入永宁城行刺必然要经过禁军防区,如此立时便能牵扯到禁军,事实摆在眼前,慕容长风这个禁军统领只怕有口难辩。禁军统领易主已然近在眼前,清寒目露厉色,如今看来,禁军的归属便是这局棋的胜负手了,那么,只看谁的手段更高明罢!
她铺陈信纸,提笔一挥而就,这是一封给禁军左将拓跋铮的密旨,令其危急时刻可持旨节制禁军。拓跋铮其人清寒曾听慕容长风提起过,乃蓝沧开国名将拓跋雄之后,早年投入姜庚年门下,深受其赏识,一路升至禁军左将,此人虽为姜党,性情却刚正不阿,这样的人,姜庚年用不了,但她却可以。
清寒招丰月白入内,将密旨交到他手上,“你之前说每逢刺客闯殿,都有一行神秘人来助,若下次再见神秘人,便将这封信悄悄交于他们。”
丰月白将信小心收入怀中,犹豫着开口问:“皇上若想密信淮相,直接让穆总管转交即可,为何绕这么大圈子?”
清寒轻瞥一眼丰月白,“那些神秘人并非出自相府,而这封信也并非要交给司徒淮安。”
见丰月白仍旧一脸疑惑,清寒又道:“太傅曾对朕说过,谭卓老先生之所以能足不出户便知天下事,是因为他手上握有一个神秘组织‘彼岸’,是以朕猜度这些时日施以援手的人正是‘彼岸’中人。”
“‘彼岸’!”丰月白惊呼,“江湖第一大帮,势力遍及蓝沧,却无人见其真貌,人言‘彼岸’有三绝:探听消息一绝,暗杀行刺一绝,护镖救人一绝,臣当年拜师学艺时便听闻‘彼岸’大名,一直想寻‘彼岸’杀手切磋一番却不得,想不到令江湖中人闻风丧胆的‘彼岸’竟为谭卓先生所用。只是皇上怎么肯定是‘彼岸’出手?若这封信未交到太傅手上该如何是好?”
清寒笑了笑,从容道:“永宁城内,有能力有立场敢在姜党高压之下护朕性命的只有两人,丞相司徒淮安和太傅谭子蹊,若是淮相出手,穆凡何至于日日提心吊胆生怕朕出事,所以那些神秘人必然为太傅所派。”说至此处,清寒又叮嘱道:“传信之事不可再对第三人提及,便是穆凡、白箬也不可说,若是太傅有回信,切记直接交于朕手。”
丰月白郑重应下,清寒挥手让他先下去,又叫白箬入内服侍。
“箬姑姑,今日御膳房送来的鸡汤朕瞧着不错,盛一碗来。”
白箬皱眉道:“皇上若是饿了,奴婢去小厨房做些粥来可好?御膳房与姜贼沆瀣一气,送来的食物皆是有毒的,断断不能吃!”
“从前不可吃的,今后都能吃了,你且去盛汤,再叫沈言过来,朕有事问他。”
白箬虽满心疑惑,却道皇上定是另有安排,便也听命行事去了。
清寒轻轻推开窗户,夜风拂过,吹散一室暑气,她望着枝头皎月,神色晦暗不明。她知道司徒淮安之所以迟迟不出手,无外乎是算准了姜庚年伤不了她性命,只要她还是皇帝,司徒淮安就能选择在最合适的时机动手,一举定乾坤,如此便可挟天子令百官,成为皇权背后真正的主人。只是他忘了,这个如意算盘能打响的前提是清寒还在帝位,司徒一门的荣宠必须依附在清寒这个皇帝身上,既如此——
清寒浅浅一笑,“姜贼步步紧逼,舅舅却想安坐钓鱼台,世上哪有这样好的事,若朕用自己的命逼你出手,你待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