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坐在崖前,出神良久。
魏语取出腊肉,与他分食,俱难以下咽。
当天边最后一丝云霞消散,一声叹息忽从身后响起。
天宝转头看去,见是玄师。
他坐到天宝身旁,似喃喃自语:“老弟啊,你总劝我学道,说什么脱得轮回,自在无极。可如今我还能做鬼,你再看看你的这些徒子徒孙们,哪个不是天纵之资,心高气傲,却全都魂飞魄散了……魂飞魄散了……便是想当个鬼,也当不成了哟。”
忽拍着大腿,向着远方唱起歌谣:
青山换了白头,为何忧。万年孤绝此生几时休。
黄衫人,琴剑酒,白马游。漫漫归途枫叶寄离愁。
天宝跪在地上,叩头说:“老祖,你见着我舅舅了么?”
魏语见天宝跪地,也向虚无处问:“玄师老祖,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哎……”玄师看了天宝一眼,露出一丝悲悯之色。
良久,暗叹一生,摇头说:“此为蛇怪祸乱苍生。”
又说:“小子,我已见着你舅舅了……”袖手一挥,说,“自己看吧。”
天幕之中,出现一幅画面。
一道人晃悠悠走着,脚步蹒跚,正是天隆。
天宝心惊:“舅舅背影怎会如此落寞!”
他呼吸加剧,暗暗握紧拳头,一丝不好的念头从心底滑过。
却见天隆走到河边时,不远处坐着一人,斗笠蓑衣,握着鱼竿,不见面目。
天隆来到那人身旁,忽神色大惊,说:“是你!”
渔人微微晃动,也不转头,自顾自说:“我偏居一隅,独享垂钓之乐,与世无争。奈何你要横加干涉,以至鱼儿惊走!如今我空手而归,意兴阑珊,你要如何赔我?”
天隆仰天长笑,却凄厉无比。
半晌,泣说:“你如何才肯罢手?”
渔人无语。
天隆忽说:“此道非我之道,非我之道,也罢!”
竟解下衣带,吊死在树上。
天宝见状,放声痛哭,却见渔人起身,抽离舅舅魂魄,捏得粉碎。
失声尖叫:“住手!王八蛋。”
魏语什么也看不见,在一旁急得抓耳挠腮,连问:“究竟怎么了,怎么了?”
天宝跪地嚎啕大哭,说:“舅舅……走了!”
魏语眼泪夺眶而出,说:“师傅……师傅在哪里?我要去找他。”
玄师带着二人下山。转过一片树林,便至河边。
天隆的尸首依然挂在一棵树上,随风摇晃。
魏语冲上前去,将师傅放在地上。见天隆睁眼而亡,脸上神色凄苦,流泪痛骂道:“杀我师父,灭我师门,我魏语发誓,今生今世必要斩除蛇妖,报仇雪恨。”
又问:“师傅入黄泉了么?”
天宝跪在天隆身前,咬得嘴唇鲜血直流,哭说:“蛇怪……毁了舅舅魂魄。”
魏语大惊,抓住天宝肩膀说:“那师傅他……”
天宝望着苍天,惨然道:“天地之大,从此……再无师傅了!”
魏语不敢相信,发疯似地说:“我好不容易有个家,可现在……师哥,我们现在去找那妖怪,将它碎尸万段。”
天宝愣住,蛇怪去了哪里如何得知。
忽然一拍大腿,盘膝而坐,双手飞结九字手印:临兵斗者皆阵列前行。
默念:“八卦生万象,造化定乾坤,象中有数数,法外无定法!”
念了三遍,扔出铜钱。
但见三枚铜钱直立于地,飞快旋转,眼见将要绕着天宝飞转时,忽然天宝浑身一震,摔倒在地。再看铜钱,俱成粉末。
魏语大惊,见天宝自己坐起身来,才松了口气,问:“怎么了?”
天宝摇头说:“怪了,自我学卦从未失算,为何今次难以为继?”
玄师叹气说:“你所卦之人法力高绝,有万法随身、自成规则,凭你微末道行如何能测。”
天宝听罢,连抽自己耳光,哭说:“我若努力修行,何至于如此无能!”
师兄弟哭了一阵,将天隆尸首埋了,权以树枝作碑。又跪在坟前,久久不愿起身。
玄师忽说:“凭你二人本事,想报仇断无可能。但我有一法相助,愿听否?”
天宝拉着魏语磕头说:“请老祖指点迷津。”
玄师指着远方,说:“此去西南千里,有一山,名曰‘青冥’!”
天宝抬头说:“老祖意思,是让我与师弟去青冥山玄门修行。”
魏语一听,急忙抹泪说:“老祖,我二人要学真本事,为师傅报仇。”
玄师咳嗽两声,又说:“你俩猴急啥,我还没说完。”
接着将事说了,天宝听得愣在原地,将话转告魏语,胖子一腔热血顿时浇灭大半。
但眼前并无其它良策,只得应下玄师。
玄师见二人答应,大喜,回修罗去准备一应事务。
天宝与魏语则向青冥山去了。
却说青冥山脚下有一镇,名“青牛”。虽说是镇,却住万余人,繁华堪比都城。
一切皆因玄门所在,香火旺盛,常年人流如织,以至南北客商云集。
镇上,茶馆酒肆林立,道观武馆鳞次栉比。
镇东有一如归客栈,取宾至如归之意。有三百客房,内设茶庄、饭馆、道场,为青牛镇首屈一指。
老板姓梅名笑,生意好极,果真每日眉开眼笑。
此刻,他正坐在一间客房里,嗑着瓜子,与天宝、魏语喝茶说话。
梅笑说:“二位小兄弟面生,能来找我背后必有高人指点。可是为拜师学道而来?”
二人连忙点头。
梅笑问:“你二人是想学道理,还是法术?”
“自然想学法术。”魏语答。
梅笑得意一笑,说:“幸好你二人遇见我,否则只能虚耗时光。”
原来,玄门分两重门。一为道宗门,一为玄宗门。
每三年,道宗会广招门徒,入山修行。但不过是学修心养性,参悟人生而已。
玄宗,则极为神秘。便是梅笑在此营生数十年,也只远远见过玄宗山门一眼。
“他们从不公开招收弟子,而是随缘揽才。”梅笑说得斩钉截铁。
魏语大惊,问:“随缘,这不是撞运气么?那我们如何拜山学道?”
梅笑淡然一笑,喝了口茶,说:“想进玄宗不是没有办法,不过得看你二人造化。”
说罢,直勾勾盯着二人。
天宝递出一个盒子,推到他面前,说:“一点心意,还请收下。”
梅笑打开盒子,惊呼一声:“三眼金蟾!”看了许久,欢喜收下。
天宝观其神色,暗想:“老祖果然没有说错,此人最爱稀罕之物。看来这金蝉确是世间罕有,否则这老板万贯家财,必不会如此失态。”
转而又想:“咱老祖啥时候变得如此大方……”
正思索时,却听梅笑压低声音说:“小兄厚礼相赠,我也不瞒二位,我有一亲哥哥,专为玄宗供应伙食。我那哥哥嘛……”
天宝微微一笑,又取出一只盒子。
梅笑打开看时,又是一声惊呼:“幽灵冥芝,这是鬼物……两位兄弟从何得来?”
天宝微笑不答,只说:“你哥哥可须此物?”
梅笑哈哈大笑,拍手说:“两位小兄果非凡人,我愿相助二位。”
遂约定今夜五更时分,在青冥山北的兰亭相会。
当下无事,天宝拉魏语去镇上玩耍。
此地烧鹅久负盛名,天下皆知,天宝这吃货岂能错过。
早问梅笑寻到最好的一家烧鹅店,拉着魏语胡吃海喝一番。
“这鹅汁多肉嫩,皮脆骨酥,真是一绝。”天宝夸赞,却见魏语狼吞虎咽,根本不懂食之精华。
吃了一会儿,魏语说:“师哥,老祖对咱真好,竟然拿出宝贝相助咱俩。”
天宝叹气说:“师弟你不懂,这老祖虽说是在帮咱,可也在为他自己打算。”
魏语皱眉说:“师哥这话什么意思?”
天宝说:“老祖的品性我是略知一二的,这主绝不肯吃亏。今为我二人筹集重礼,必有所图。师弟你不知,他想让我卦算一人,此人多半是妖。我能力低微,无法算及妖事,故他让你我入山修行,再行圆梦之事。”
魏语摇头说:“师傅说了,不要只记人过而忘人好。师哥,你该跪下了。”
天宝一愣,神色一暗,真跪在地上吃饭。惹得往来众人频频看来。
魏语又问:“师哥,老祖既与玄门交厚,为何不求玄门,反而求你?”
天宝白他一眼,“师哥跪着答话,师弟觉得对么?”
魏语赶紧扶他起身。
天宝说:“师弟你想,老祖若真与玄门交厚,只需一封荐书你我便可上山,何必费这周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