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夜戌时,明月高挂。
武卫府后院,一方池塘、几丛花草,寻常不知几许,独今夜添了一丝神秘。
杨家众人和武峥站在檐下,紧张注视着院里动静。
院中,青烟缭绕,天宝相师正襟危坐,左手掐诀,右手持剑,闭目念咒。
少时,相师双目圆睁,激射而出,步从八卦,剑舞乾坤,高声诵道:“道性自然,身做法;虚无天地,真非相。着!”
三枚铜钱从衣袖中激射而出,“叮叮当当”在地上转得飞快。
待众人伸长脖颈看去时,却见天宝相师向后飞跃几步,坐回椅子,散去功法。
众人忙聚在周围,天宝似喃喃自语道:“池畔谁作伴,月照青玉枝。竹,其根深固,其身挺拔、其品高洁,乃小姐良配。”
杨志大喜,问:“不知相师可算出是哪家公子?”
天宝余光扫到杨姝,见她眼现厉色,便说:“正是武公子。”
杨志兴奋地拍了拍武峥的肩膀,杨姝羞得脸红,转身逃走。
天宝就等此刻,他快步靠近武峥,小声说:“竹虽坚韧,却易为阴邪之物侵蚀,武大哥现有一难,需明晚戌时,到月明楼走一趟,切记!”
月明楼,听词唱曲、风花雪月之地。
杵在槐树街当间,上下三层,屋后有一片池塘,种着荷花。此季已结花蕾,正待盛放。
夕阳晚照,天宝进店,径直坐到了一楼角落里,这里人少。
他点了一壶桂花酿,一盘酱牛肉,大口吃喝起来。
正酣畅时,忽见一人跨刀进店,正是武峥,急忙招呼。
两人坐定,天宝单刀直入:“大哥,杨姝是狐妖,你须提防。”
武峥摇头不信。
天宝说:“你还记得圆觉和尚给我的皓天珠么,我正是凭……”
他正要说下去,却发觉眼前之人哪是武峥,分明是身着男装的杨姝,慌乱中大叫一声,跌倒在地。
杨姝冷脸站起,说:“小贼,真不怕死么。”
遂默念咒语催动印记,却见天宝毫无反应。
她眉头微皱,忽然想到什么,正要退后,却已然迟了。
但见周围生出一团金芒,其间“卍”字隐现,她已落入阵法,难觅退路。
这时,天宝起身,口诵阿弥陀佛,现出了圆觉和尚真身。
和尚掏出一串佛珠,一吹气,佛珠刹那化作金龙,扑向杨姝。
杨姝连忙催动玉镯,生出黑雾将自己团团护住。
圆觉早有准备,取出葫芦,咒语催动下葫芦口卷起狂风,竟将黑雾全部吞没。
杨姝失了护卫,被金龙觅住空隙,一口咬中左肩,顿时鲜血四溅。
圆觉虚空一抓,取了几滴鲜血装入葫中,又催动金龙上前厮杀。
杨姝惨叫连连,抵挡不住,现出了白狐真身,栽倒在地,不知死活。
圆觉见状,收了法象,近前查验,而此时店中食客兀自吃喝玩乐,竟无人察觉。
“法师今番真是料敌机先,算无遗策。”一人快步近前,正是天宝。
他欣喜于舅舅和魏胖子有救,走近后,却见白狐惨状,莫名生出一丝悲凉。
见圆觉提刀要斩了白狐,他忙说:“法师可否留其一命,解我疑惑?”
圆觉闻之,神色颇不耐烦,说:“聒噪,你这小娃轻佻浮躁,惹是生非。宜速速离去,潜心修行,不可再做蠢事。”
天宝见和尚过河拆桥,正欲破口大骂,忽胸口射出一只火狐,一口咬中圆觉脖子,继而竟撕开一道口子,钻了进去。
异变突起,圆觉闷哼一声,一张圆脸顿成紫色。只见他跌坐椅中,手指飞快在身上连点数下,封住了经脉。
这时,杨姝已恢复人身,与圆觉对坐。
天宝见杨姝俏脸惨白,嘴角渗血,身上更血迹斑驳,但毕竟没有性命之忧。
却听杨姝说:“和尚,我已制住你的真元,不若你还我魂魄,咱们再斗一番。”
圆觉眉毛一扬:“下贱妖邪,你一魂两魄已被我打入九幽,想拿回是断无可能。”
“你找死!”杨姝嘴角微动,催动火狐。
圆觉神色大变,浑身剧震不止,继而喷出一口血来。再看时,圆脸已由紫转黑,眼中精光不在。
“贱妖竟敢毁我修为!”圆觉恼怒已极,无奈浑身酸软无力,腹中更如刀砍斧剁,见天宝在侧,急说:“天宝,快杀了此妖。”
眼下这情形,天宝洞若观火。
他一屁股坐在圆觉身边,满脸疑惑,说:“法师不是让我走吗,怎又叫住我?”
圆觉深吸一口气,说:“此一时彼一时,妖邪在前,不可不除。”
天宝大惊,连连摆手,说:“法师才怪我惹是生非,此刻怎能让我杀人?”
圆觉叹气说:“妖乃邪物,是为大害。”
天宝摇头说:“妖也有命,与人兽花草无二,有何分别?”
圆觉恼怒道:“它荼毒生灵,残害苍生,岂无分别!”
天宝把头摇成了拨浪鼓:“虎食猪羊,猪羊食草,人皆以为食。与妖岂有分别?”
圆觉恨不得叉死眼前小贼,却气极反笑,说:“天宝,你有什么要求尽管提。”
天宝也咧嘴笑了,搓着手说:“法师既然要秤斤论两做买卖,那小子就斗胆开口了。”
圆觉虚弱至极,干脆耍起无赖,说:“你随便提,反正贫僧先到黄泉路上等你同伴,到时记得给咱仨上柱香。”
天宝见这和尚竟出口要挟,一时没了对策。再看奄奄一息的杨姝,便捡起了钢刀。
上前先问:“你为何杀我舅舅?”
杨姝回道:“是你那可笑的舅舅非要降妖除魔,又不自量力,我已手下留情,不然他早死了。”
天宝暗叹一声,他舅舅本事不高,性子又倔,视妖为异类,每撞见便要除之后快。略一沉吟,猛然抽搐一阵,趴在了桌上。
“怎么了?”圆觉急问。
“胸口的印记,痛……啊……”天宝嚎叫几声,晕了过去。
就在这当口,一人纸扇轻摇,信步而来。原是戌时已到,赵恒赴约。
他见到角落里的三人,顿时喜上眉梢。收了折扇,快步近前,向杨姝深鞠一躬,说道:“散骑侍郎赵恒,见过杨小姐。”
抬头时,却见眼前三人狼狈不堪,忙问缘由。
杨姝急说:“公子救我。”
赵恒闻之,既惊且喜,暗想:“天宝相师真神通也,竟特为我设英雄救美之局!”
他见杨姝浑身是伤,楚楚可怜,心中万千柔情被全部唤醒,狭义之心慨然而生,大怒说:“是谁这般狠毒,竟将小姐伤成这样,我定要将其扒皮剔骨,碎尸万段!”
杨姝下巴一抬,说:“就是这妖僧!”
圆觉大惊,说:“公子莫要上当,此女乃是狐妖所变,凶残无比。”
赵恒左右一看:这边厢,一张圆脸乌漆墨黑;那边厢,却是浣纱惊春水,美人伤泪垂。
有何难断,高声喊道:“来人啊!”顿时两名壮汉来到近前。
他雄姿英发,号令说:“将这黑胖子拖出去打死!”
左右应声,架着圆觉就出了月明楼……
杨姝又说:“公子,我尚有一葫芦,被那妖僧夺去,望乞取还。”
赵恒哪里不肯,当即命人取来。下人又报,黑脸妖僧已夺路而逃。
赵恒即命人捉拿,见天宝趴在桌上,问:“相师也被那妖僧伤了吗?”
杨姝反问:“公子认得天宝相师?”
赵恒点点头,一脸钦佩说:“若非相师相助,小姐恐已遭妖僧毒手。实不相瞒,正是相师令我前来救驾!”
杨姝冷哼一声,不再理会,对着葫芦默念咒语。
赵恒不明就里,仍自说自话:“相师还说,我与小姐乃是三世情缘!你我一世为苍穹比翼,二世做碧水鸳鸯,直到这第三世……”
正说得眉飞色舞,忽有两名公子哥过来招呼:“侍郎大人今日又来寻欢?”
赵恒话被打断,见是张、王两位公子,不耐烦说:“别来我跟前聒噪,快去寻侯宽,你们仨向来是形影不离的。”
张公子说:“你不知道,侯宽最近撞邪了。前次,我三人就在这月明楼喝酒,谁知撞见一女子……”
“不对,是女妖。”王公子插嘴说:“她一眨眼就把侯宽变成了疯人。”
赵恒一瞪眼,问:“什么样的女妖,如此厉害?”
此时张公子恰好来到桌前,一见杨姝,脸色大变,惊叫一声,拔腿便跑。
王公子胆子更小,瞧见杨姝后,叫了声“妖怪”,便眼向上翻晕倒在地。
赵恒哪里还不明白,哆哆嗦嗦看向杨姝,见后者莞尔一笑,自己腿一软便跪在了地上,不住磕头求饶。
杨姝本无力伤人,见赵恒窝囊,遂伸指在赵恒身上一点。
后者如遭雷击,尖叫道:“仙姑做什么?”
杨姝诈说:“我已在你身上种下妖毒,若不听我令,横死无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