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上朝的人来的比以往都要早,温故尚在殿外时,就已经听到了朝中叽叽喳喳的热议声。
随后,他在一声声“温老”的尊称下默默走到了大殿内,那离龙椅最近的位置。
“晚辈见过温老。”
话音响起,他才发现身旁站着一个中年男子,容貌消瘦,外表斯文。
“你就是李无心?”
“正是在下。”
温故揉了揉通红的酒槽鼻,随意摆了摆手,就算打过招呼了。
李无心倒也识趣,没有穷追不舍。
殿外的宦官报了俩次时后,终于,在殿上大臣们脚要快站麻时,那红袍太监总算是宣了。
只是,今天好像换人了,不是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阿赵公。
“宣三省六部,各州太守上朝!”
尽管大殿上已经站满了人,那太监却好似没长眼睛,直愣愣的喊着。
“瞎了狗眼!”
温故口直心快,他一直不爽这个制度,区区一个太监,要站在他们头上,让满朝文武对着一个阉人低声下气,晦气!
好在没等那太监多喊一声,姬忇便从侧室走了出来,待其坐上龙椅后,百官纷纷行礼。
“臣等参见皇上!”
温故回头看了一眼,若说上朝这件事,他唯一的乐子也就是在此刻了。
一大批第一次上朝的小官,一脸感激涕零的模样,怕是回到家中定要取出那陈年佳酿,再请上三柱高香,以感谢列祖列宗......
“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姬忇脑中昏胀,不是昨夜接到阿赵公的信后,放弃了将孔方绑进宫的念头。
也不是李无心这几天喋喋不休,没日没夜的在他耳边说治国之策。
而是早些时候工部尚书来报,各州连年灾害,大魏又国库空虚,如今各地都上他那求赈灾粮,甚至有人睡在他府衙门口,嚷嚷着要不到钱不走了!
“启禀陛下,户部今年统筹我大魏国民之数,已有眉目,总计肆万万伍千万人整。我大魏自立国后,百姓安居乐业,家家户户子孙满堂,实乃我大魏之幸,百姓之福。”
姬政看了眼那个小老头,努力想着他的来历,好像是以前吴国的一个县官。
这吴国灭了,他倒水涨船高混进了户部,也不知道户部尚书是怎么想的。
“嗯,人丁兴旺,此乃大魏之福,亦是朝中诸位爱卿的功劳,此番吏部有功,朕记下了。”
“陛下圣明!”
圣明?
上一个被他夸圣明的人,现在正在他的书里遭批斗吧?
姬忇一脸“高兴”的看着那感动的一把鼻涕一把泪,又是磕头拜谢又是老泪婆娑的老头一阵反胃。
这朝上的人,都在演戏。
油嘴滑舌的在演。
自诩清流的还是在演!
那户部老头之后,又有几个人站了出来,说了几件不痛不痒的事,再在结尾时,把姬忇天花乱坠的夸一遍。
即便,他当上这皇帝还不足一年,甚至连个像样的政策都没施行,就已经开始“英明神武,高瞻远瞩”了。
姬忇看了一眼站在人群第二排的许平之,后者似有感应般的回望了他一眼。
只是到最后,他都没有站出来。
“启奏陛下,臣听闻昨夜青州胶东有逆党叛乱,一时血流成河,尸首无数......”
“哦?万爱卿的消息好生灵通,昨夜的事今天就知道了。”
如果说刚刚那个户部的小老头只是让他恶心,那现在这个人就让姬忇感到厌恶了。
万方,吏部侍郎,荆州翰林院院士。
自荆州瘟疫爆发至今,荆州上下沆瀣一气,蛇鼠一窝,先有私吞救济粮之事,后有荆州太守上朝闹出一问三不知的笑话。
姬忇一气之下将整个荆州官场翻了个遍,上至太守下至衙役换掉了四百余人。
自那以后,这万芳每每上朝就一副怨妇姿态。
拉着一帮文人,这哭诉那喊冤,烦不胜烦。
碍于那翰林院的身份,他也只好任由他胡闹。
毕竟,若是身为天子和一个书生过意不去,难免惹人笑话。
而且未免会在朝内诸臣心中,落个不够宽仁的印象。
就算退一万步讲,荆州官场都快换完了,总不能不让人发发牢骚。
万方一时语塞,偷偷瞥了吏部尚书一眼,这老头,狡猾的很,一脸神色茫然,好似全然不知的样子。
“臣只是听闻......”
“哦?从何听闻,听谁的闻?”
姬政有点后悔昨日那个决定了,如果让他再选一次,他一定会让阿赵公把孔方请回来,就算是绑,也要绑回来。
同样是文人,这差距太大了。
“文爱卿,你可知这件事?”
姬政望向青州翰林院院士文殊,他与那万方一样,都是以前各个亡国中不得志的文人,在大魏一统后,纷纷春风得意,摇身一变,成了为国为民的“忠义之士”。
只是二者还是有些不同,这文殊既识大体又有自知之明。
姬忇一直觉得,这天下文人总共三种,一种脾气好,一种本事大,一种脾气不好本事又不大。
自百家流放后,这朝上全是这第三种了。
也就剩下一个慕容太师,一个温故能称的上文人了。
想到温故,姬忇就偷偷往那第一排最左边瞄了一眼,果然,那老头依然是一副心不在焉,好似昨夜宿醉未醒的状态。
唉,这老头要是能帮他说句话就好了。
呸呸呸,姬忇赶忙打消了这个可怕的念头,回想起那个被温故骂的狗血淋头的下午。
“禀陛下,微臣自小渴睡,每次入眠后,难以唤醒......”
果然,又是个躲事的。
“嗯,既然如此,这件事就让青州太守去查吧。许平之何在?”
“臣在。”
“限你三天之内,将胶东之事查个水落石头出,不得捕风捉影,说些听闻来的真相。”
“臣遵旨。”
姬忇点了点头,他有点怀念以前那个“欺君之罪”了,可惜,让温故那老头给改了。
唉,他又不敢再提,毕竟,那老头一生气,这朝上一大半人都没好日子过。
“行了,今日就到这吧,退朝。”
姬忇说完就头也不回的走了,这大殿,他是一刻也不想多待了。
“退朝!”
那太监捏着尖细的嗓音,好似公鸡打鸣。
温故捂着鼻子,好似闻到了什么臭气熏天的东西。
李无心好奇,拱手相问。
温故大骂道,这大殿内放了这么多屁,你就一点也没闻到?
李无心愣住了,随后苦笑着行了一个大礼。
“温阁老,李先生,陛下有请。”
一个红袍老太监走到俩人身边,轻声说道。
李无心好奇的看了温故一眼,那老头竟是出奇的没有给脸色,反倒是点了点头,表示应允。
这朝上,若说有人能说得动温故的,恐怕只有这老太监一人了,即便是那阿赵公都不行!
毕竟,不是谁,都能保大武皇室不灭还能全身而退的。
......
等李无心到了御书房,才发现房间里不只有他,温故,皇上三人,还有一个新上任的荆州太守宜将。
“阁老进来可好啊?”
姬忇满脸笑眯眯的,只是那温故依旧没什么好脸色。
“还好还好,就是死的人多了,抢米的少了,家里的粮也就多了,老夫来之前吃了俩碗白米饭,比平时还多一碗哩!”
姬忇脸色憋的青红,这老头是在骂他没开仓放粮,救济百姓的事呢。
“阁老可是冤枉了小忇了,如今这国库里,也是一个子都没有啊。”
李无心满脸不可思议,他知道温故在朝中地位颇高,但是到今天,他才知道究竟高到了什么地步......
连皇上也只能以小忇自居,这......说出去,得吓破多少人的胆。
那宜将还好,似乎习以为常了。
“哼,那不是老夫的事,要是皇上不介意,就把老夫这把老骨头拆了,看看能不能供几个人吃上一顿饱饭!”
姬忇哑口无言,好在荆州太守宜将及时解围。
“阁老莫要动怒,荆州疫情如今已有好转,当地不少仁人义士也纷纷伸出援手,不出三月,定能恢复如初。至于其他州......”
宜将沉吟良久,没了下文。
“宰几头硕鼠,总能喂饱的......”
李无心搭上话,姬忇长舒一口气,第一次体会到了“卧龙凤雏在手,天下无忧”的意思。
“然后呢?怎么杀?杀几只?杀完怎么收场?”
温故瞧了李无心一眼,这一眼并不是给他的,而是给他师傅,名震天下的楚师的。
说实话,他一开始就看这小子不太顺眼,阴恻恻的,像个谋士,满肚子的坏水!
“各地百姓自有答案,只须顺水推舟,将几只平日里喜好招摇逛市的推出去......一来解了各地饥荒,二来,还能平了民愤。”
“当然,光宰还不够,各州太守免不了趁此机会清除异己,不如由内史省提名,太守批字......”
“至于这提名人......还望温阁老不吝赐教,多多举荐才是。”
好家伙!
温故终于开始认真打量李无心了。
救天灾,平民怨,斩羽翼,一气呵成,还顺手给他送了份大礼。
可惜,他今日眼前站着的是那慕容老贼,倒也算了。
偏偏是他温故!
既无党派又无势力,根本领不到这个情!
“如此逼迫各地太守弃车保帅,也不怕引起反弹?”
“无心只谏言献策,至于其他的,就不是无心的事了。”
“你!”
温故气极反笑,连声呼道。
“好一个国师!”
全天下谁不知道,这官员的任命罢免皆在他温故手上!
他这是在逼他去做和事佬!
想来也对,这朝中似乎也没有比他更合适去做那安抚人心的事了。
只怕明日,就会有不少人去他那御史台撒泼打滚,以死明志了。
姬忇偷偷看了李无心一眼,暗地里默默竖起一个大拇指。
自己擅自罢免荆州不少官员,硬是被老头追着整整骂了一天。
其实阁老说的他也知道,如此作为难免引得人心动荡,朝局不稳。
只是重病须猛药,不然,只会治标不治本。
“我看,你就去荆州吧。”
良久,温故慢吞吞的说道。
房内三人一脸茫然,不知其意。
“还给我装什么,你不就想让我给他落个好去处,改日名正言顺的提上国师嘛,刚好荆州换了一波血,相对干净,正是让他大显身手的时候。”
温故破口大骂,只是这次,姬政却笑的很开心。
不愧是老狐狸,最懂人心了。
“只是荆州颇为复杂,清掉的只是一部分遗老的人,若只是去一个宜将,大家做做样子,也就过去了。再派一个,恐怕公主那边会不满......”
温故眉头紧锁。
这官场的事,从来都是一个萝卜一个坑,有人拔了萝卜,就有人丢了坑。
“此事阁老无需担心,朕早有对策。”
“哦?”
温故好奇的看向看向姬忇。
这姐弟俩斗法这么多年,他可是第一次见他这么信心满满。